谁道破愁须仗酒

最是人间留不住

【楼诚|二十四节气篇】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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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明楼放松了身子靠在沙发背上,膝上半摊开了一本书,却半晌没有翻动。他噙着一抹笑,微微抬起下颌,静静的听着少年清朗的读书声在书房里回响,手指不时跟着节奏在扶手上轻轻敲打。

阿诚挺直了腰背,站在沙发前,目光平视前方。他长得好,这一段时间又被明楼尽心尽力的养着,精气神十足,连背起书来都显得分外沉稳雅致,吐字个个清晰,声调不紧不慢,事事都像极了明大公子。

一篇《大学》背完,阿诚略微顿了顿,自然而然地将目光移过去寻着明楼的视线,这是他来明家以后渐渐养成的习惯,不管做什么事,都喜欢第一时间去看明楼,通过明楼的表情和目光来判断这件事做得对不对,好不好。

明楼一开始有些不太习惯,也不太赞成,他希望的是阿诚能拥有自己的自信心和决断力,而非以他的价值标准来规范自己的行为。但是后来明楼渐渐发觉,阿诚有自己独立的思考和判断,但他从小遭遇了太多不幸,因而太想要得到旁人的赞赏与肯定,而明楼作为他最亲近也是最信任的人,对他起到的鼓舞作用是无可估量的。

于是明楼不吝惜给他以最大的赞美,最重要的是,阿诚也的确当得起这些赞美。阿诚来明家之前,也只不过是听明楼讲了几回掌故,识了几个字,而当明楼正式给他开蒙之后,他的进步只能用神速来形容。天资聪颖是一方面,此前明镜常常夸奖明台聪明,明楼却一向觉得明台那只是小聪明,脑子活络却从来用不到正道上,要严厉点管教吧,大姐又一直护着,白费了那些天赋。阿诚不一样,大抵是经历了太多磨折,他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和内敛,心思玲珑一点就透,又特别肯吃苦,每每用功到半夜才去休息,哪怕是一向秉持着玉不琢不成器观点的明楼,看见他也只剩下心疼。

“阿诚,你做得很好。”明楼笑起来,拍拍身侧的沙发,“来,过来坐。”

听到夸奖,阿诚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又强自绷紧了表情,规规矩矩地在明楼身边坐下来,双手搭在膝上,一双圆眼睛亮晶晶的盯在明楼的侧脸上。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任是铁石心肠也要化了,何况是向来就最心疼他的明楼。忍不住抬起手捏了捏少年的脸,明楼笑着开口:“阿诚这么用功,先生一定得奖励你才行,有什么想要的吗?”

阿诚摇摇头:“先生已经送过我东西了。”他指的是开蒙那天明楼特意定做来送给他的钢笔,造型漂亮,价格不菲,最重要的是那上面刻着明楼亲手书写的三个小字——赠明诚。

是明诚,不是阿诚,明楼给了他一个姓氏,一个归属,于他而言,这已经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礼物,除此之外,他再无所求。

明楼屈起手指摩挲了一下膝上的书页,忽然转开话题,缓声问道:“昨天你跟明台捣鼓了些什么东西,大晚上的还楼上楼下的跑?”

阿诚怔了一怔,垂下视线歉然道:“吵到先生了吗?是我太不小心了……”

“回答我的问题。”

“昨天小少爷放学……”

明楼抬一抬眉:“嗯?”

阿诚顿了顿:“昨天明、明台放学回来,问我会不会做书签,说是后院花开得特别漂亮,他想做几张去送给同学。”

“多半是送给女同学吧,这小子,从小就这么多心思。”明楼数落起来不留情面,表情却是柔软的,末了看看阿诚,复又含笑道:“我倒是从不知道,我的小阿诚原来心灵手巧,还会做这些东西吗?”

阿诚赧然道:“其实我也不大会,昨晚也尝试了好几次才算勉强做成了,动静太大,是不是打扰到先生休息了?”

明楼说:“你们昨晚倒是折腾到挺晚,怎么,一晚上都在忙这个吗?要是让大姐知道明台那么晚了还不睡,回头我又要挨骂了。”

阿诚急忙道:“先生放心,明台睡的时间和往常一样,今早起来精神也很好,大姐不会怪罪您的。”

“哦?”明楼合上手中的书,“他居然会乖乖去睡觉?明台这小子,还是挺听你的话嘛。”

阿诚笑了笑:“明台上了一天学,回来又一门心思地做书签,到了晚上自然就困了,不用我劝就按时歇下了。”他小心地看了明楼一眼:“先生,明台还是很乖的,您……”

“你倒是会向着他。”明楼意味不明的盯着阿诚,“所以,他昨天上完学,就一直在做书签,没干什么其他事?”

阿诚以为他问的是明台有没有闯祸,然而头点到一半脸色忽然变了一变,一双眼睛惶惶看过去。明楼慢条斯理的解开袖口,微笑起来。

“很好。那么阿诚,小少爷昨晚的家庭作业,又是什么时候完成的呢?”

阿诚迅速从沙发上站起来,低头认错:“对不起先生,是我的错。”

“你确实有错。帮明台完成作业,这是其一,但这其实只是一件小事,你知道你更大的错误在哪里吗?”

阿诚犹豫道:“我不该试图欺骗先生。”

“这也只是一小部分,还有呢?”

“请先生教我。”

明楼淡淡道:“正心诚意,修身之本,阿诚,你不该辜负你的名字。”他抬起头,看见阿诚羞愧的红了脸,顿了一会,终于又道:“不过,我今天真正想教你的不是这个。”

“你的做法确实不对,但是,阿诚,如果你真的决定要去做一件事,你就该考虑到所有可能产生影响的因素。比如你替明台完成作业,那你就要模仿着明台的字迹、语气、思维方式下笔,然后你要和明台口径一致,否则只要把你们分开来审一审,什么都清楚了。再然后,无论这件事会不会被察觉,你都要事先想好处理的方式,面对老师要怎么回答,面对大姐要怎么回答,面对我又要怎么说,怎么样才能把自己将要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这一切,你全都要考虑进去。”

“阿诚,我不是在教你怎么说谎,但我一定要让你清楚,为人处世,谋定后动,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一定不要将自己放进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里。”

“听明白了吗?”

阿诚站直了身体,应道:“明白。”他说:“是我做得不妥,请先生罚我。”

“是该罚你,否则你只怕记不住教训。”明楼放下书,也站起身来,视线直直落在阿诚的发顶,察觉到少年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分明紧张又强自镇定,忽然一笑,一巴掌亲昵地拍上发顶,顺势还轻轻揉了两把。

“就罚你……嗯……向先生要一样东西,怎么样?”

阿诚呆住了:“啊?”

“教不严,师之惰。学生做得不好,合该我这个老师来领罚。”明楼道:“说吧,想要什么?只要能做到,我一定尽量满足你。”

阿诚怔怔看着他,不自觉地咬住下唇,明楼知道这是他心里混乱时的表现,以为他有什么想要的却难以启齿,不由得诱哄道:“我不是教过你吗,想要什么,一定要自己亲口说出来。不用害怕,来,告诉我,我的小阿诚,想要一份什么样的礼物呢?”

阿诚猛地扑上来,一双手臂紧紧环抱着明楼的脖子,额头重重磕在他的肩膀上。明楼吃了一惊,下意识伸手扶在阿诚的身后,生怕他一个没站稳就跌下去,随即就感觉到肩头的布料上洇开一片湿热。

阿诚哭了。

明楼瞬间就僵住了。

阿诚来到明家以后,除了最开始缩在墙角默默哭了几次之后,几乎未曾落过眼泪。而明台从小就是家里的小霸王,从来没谁敢欺负,偶尔摔个跤挨场骂都是纯粹干嚎不见落泪,是以这还是明楼第一次直面弟弟的泪水。

明大公子手足无措,只以为之前自己说话说得重了,但是又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最后只能将手覆在阿诚的后背上,轻轻拍抚,轻轻哄他:“别哭,别哭,我们去吃点心好不好?大姐这次从苏州回来又带了许多新式糕点,阿诚想不想去尝尝?”

“……大哥……”

阿诚叫得含混,明楼听得清晰。

这是阿诚第一次叫大哥。

哪怕在这个家里待了不短的时间,阿诚仍然不习惯以明家二少爷的身份自居,还是经常以“大小姐”、“小少爷”来称呼明镜和明台,至于明楼,则是一贯以“先生”称呼之。前者,明楼同他言语,也会时时提醒,后者,明楼倒是一直没放在心上。在明楼看来,叫先生就很好,这是独属于阿诚的称呼,虽然有时候叫大哥显得更亲近,但是明台那小子,不也管他叫大哥吗?听起来并不比先生好。

然而今时今日,明楼终于知道,原来同一个称呼,叫出口的人不同,给人的感觉竟也是完全不同的。

先生,是师长,走在这个孩子的身前,教他读书,教他做人,做他的灯塔,他的风帆,他的指向标,他的引路人;大哥,则是手足,站在这个孩子的身后,给他温暖,给他依靠,给他慰藉,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给他以无言的爱与拥抱。

明楼舒了一口气。

一候东风解冻,二候蜇虫始振,三候鱼陟负冰。

破冰了。

此后即便霜寒犹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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