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道破愁须仗酒

最是人间留不住

【楼诚|二十四节气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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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春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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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小脑袋悄悄地从门边探出来,黑溜溜的眼睛转了转,自以为很隐蔽地想要看看小祠堂内的情形。

明镜正背对着门在给牌位上香,明楼虽然跪着,感觉却很敏锐,眼角一扫到立刻挑起了眉,威胁似地看过去。

明大公子积威已久,明台差点被吓得一个倒仰,张口就要惊呼,下一秒身后伸过来一双手,一只快准狠地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稳稳地扶住他,半拖半抱地将他扯离,顺便还将小祠堂的门一勾,掩上了。

“哎呀阿诚哥你干什么,我还什么都没看清呢!”

明诚松开手,哼笑道:“小少爷,松子糖好吃吗?”

明台嘟囔道:“明明你也吃了好多……”

“东西可是我买的,难道我还短了你的份儿了?”明诚失笑,“别忘了你答应过什么,这种时候就别去添油加醋了。”见他还有些不情愿的样子,明诚又哄他:“好了好了,大姐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啊,小祠堂都进了,还不得动鞭子?你也出了气,就别放在心上了,去院子里玩吧。”

明台听他一说,觉得很有道理,小孩子忘性大,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一心疯玩去了。明诚站在楼下,抬头看看小祠堂,有些忧虑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同他们两个猜测的不一样,这回明镜却是难得的平心静气。她坐在椅子上,示意明楼不必再说什么认错的话,微微笑起来:“好啦,这事的前因后果我也搞明白了,其实也只是凑巧罢了,真说起来也怪不到你头上。你也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这人呢,先成家,后立业,我本来还担心你心气高找不到合心意的人,现在好啦,你自己看上了,我也就放心了。是哪家的姑娘,什么时候带来给我看看呀?”

明楼沉默了一下。

“哎呀你这是什么表情,担心姐姐为难你的心上人?”明镜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笑了,“姐姐自认还是挺开明的,怎么,难道我长了一张看起来就会棒打鸳鸯的脸?”

“自然不是。”明楼连忙道。

明镜觑他一眼,有些怀疑道:“明楼啊,你该不会是去了些龌蹉的地方……”

“大姐您想多了。明楼自幼受姐姐教养,我是什么样的人,姐姐最清楚不过了。”

“那就好,我明家家风清正,好名声可不能被不肖子孙败坏了。”明镜松了口气,“那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愿意让我见见那位小姐啊?你也不必担心,我不是看重家世的人,只要她品德好,待你上心,你也喜欢她,我不会反对的。”

“你看,正好,今天又逢上清明祭祖,当着父母的面若是能解决了你的人生大事,也算让他们有所慰藉了。”

明楼嘴里暗暗发苦。

他看着明镜毫无阴霾的笑容,又将目光移到高处的牌位上,黑沉沉的木色映在眼里,却是大团大团的凄厉血色,那血里有他的父母,也有明台的母亲,甚至还有年少时的明镜和他,然后血色晕开,嫩黄色裙子的娇俏少女回过身来,对他轻轻一笑。

一笑岁月静好,一笑命运狰狞。

他闭上眼睛。

那一瞬间有什么被轰然打碎,一会是初见时节的杏花微雨,少女矜持地抬高了下巴,对他略一点头;一会是柳絮飘飞的树下,她倚在肩上撒娇玩笑,唱起欢快的曲调;一会又是他将分手信轻轻放在她的桌前时,她拼命仰起脸来,无声的泪与质问。

有情皆孽,一刹成灰,最后只剩下漫天遍地的血色,让他看清这所有的挣扎与两难,都不过是世事闲极无聊的玩笑,而他只是喜剧里声嘶力竭的丑角。

错、错、错。

明楼想,这出戏谢幕了,但我,我还是要走下去的。

他轻轻开口:“大姐,我已经同她……”分手了。

“大姐!”明台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明诚心急火燎地追在身后,伸手要拦却已经来不及。

“外面来了个人,说是要见大哥!”

明镜被吓了一跳:“是谁啊?”说着就要站起身来,“还不快去把人请进来,别让人在门口站着呀。”

明台口齿清晰:“她说她叫汪曼春,是大哥的恋人!”

明镜僵住了。

明楼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明诚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明镜,默默退开几步,低下头。

“明台。”明镜声音有点颤抖,“你再说一遍……她、她叫什么名字?”

明台张了张嘴,觉得气氛不太对,下意识就不敢说话,明镜却忽然拔高了声音,厉声问他:“叫什么名字!”

“汪曼春!”第一次被明镜用这样的语气质问,明台条件反射性地答完话,眼眶瞬间就红了一点。

明镜这个时候却已经没有往日一般哄他的心思了。

“汪曼春。汪家。好、好、好。”她看着仍旧跪着的明楼,怒极反笑,“明大公子,你好啊!你可真是我明家的好子孙,我明镜的好弟弟!”

“难怪了,我一说要见她,你就这样推三阻四的,看来你也知道自己做的都是什么混账事!”明镜气得发抖,一把抓过案台上的鞭子反手就是一鞭,“明楼!当着父母的面,你给我好好地清醒清醒!你对得起你的姓氏,对得起这个家吗!”

她也不要明楼的回答,抬起手就是一顿鞭子,鞭梢每次扬起都带着破风声,打在明楼身上血肉飞溅,可见丝毫没有手下留情。明楼也不躲,就那么一下下生受着,偶尔一两下痛极了才发出几声含糊的声响。

明诚死死咬住嘴唇,红着眼把明台捂着眼睛抱了出去,然后回来也不敢劝,默默就在边上也跟着跪下了。

明镜怒道:“阿诚你跪什么!难不成你也知道?你也帮着明楼瞒着我!”

“我……”

“大姐!这件事阿诚并不知情,都是我一个人犯下的错,您怪我吧!是我对不起明家,对不起父母,也对不起您的教导。”

“你倒是认错认得挺利索。”明镜冷笑,一把丢开鞭子,“跪着!我倒要去看看汪家什么样的美人,竟能迷得你连祖宗都忘了!”她拽起明诚,“不许给你大哥送饭,饿死他一了百了!我明家可没有这样的混账东西!”眼见着明诚想求情,她眯起眼睛:“再敢多说一句,我不罚你,我多打明楼十鞭子!”

明楼朝他摇头。

明诚轻轻应:“是,大姐。”

 

动起真怒的明镜是极其可怕的,对待仇人家的孩子更是气势凌然,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剧毒的刀子,一下一下剜着心。更别提她的对手只不过是一个被家人保护得很好,有点小骄傲却也仍然天真娇俏的少女。

要伤害这样一个少女实在是太简单,更不必提汪曼春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心爱的师哥明楼。她接了分手信,哭也哭了,气也气了,到底还是放不下,不甘心,终于还是找到了明公馆来。初初见到明镜,她是紧张又羞怯,只想着要给师哥的家人留下一个好的印象,谁知道明镜一张口,从此打破她心中华彩流溢的琉璃世界。

被绞成两半的手帕被丢了出来,她哭着跪下去捡,捧在怀里。她自幼养尊处优,为了心上人才第一次做这样的针线活,针脚粗糙,却也花了数不尽的心血,然而此时此刻,并蒂的莲花被剪开,相望的鸳鸯隔着狰狞的刀口,她把满腔的爱意藏在心里,将一颗心递上来,却被这样轻易地打落在泥泞里,被踩踏,被轻贱。

天边滚过一道响雷。

雨下了下来。

明镜已经进明公馆去了,汪曼春却仍然跪在那里,她不愿动,也动不了,对明楼的深爱困住了她,哪怕面对那样的羞辱,她也仍抱有一丝希望——师哥不会这样对她的,师哥一定也是爱着她的,他会出来,拥抱她,安慰她,就像从前一样。

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鞋。

汪曼春惊喜地抬起头。

明诚撑着伞蹲下来,轻轻对她说:“汪小姐,汪家的人一会就会来接你了,你跟着他们回去吧。”

“是你、我记得你,你是明诚。”汪曼春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因为情绪激动,指甲都掐进了他的肉里,“师哥呢?师哥为什么不来见我?”

明诚静静看着她,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手帕:“大哥不会见你的,汪小姐。”他将手帕塞到汪曼春的怀里,同样是当初她绣给明楼的东西,“大哥说,是他对不住你,你尽管怨他,他别无二话,要你以后,好好生活。”

“我不信!”汪曼春尖利的声音想起来,“你们都在骗我!师哥不会这样对我!我不会相信的!我要见师哥!”

明诚慢慢推开她的手,又将伞柄放进她怀里,自己却退后一步,站到了雨中。

“汪小姐,这确实是大哥的意思,信与不信都由你。”他看着满面泪水的少女,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怨恨不至于,同情却也很淡,最后只是轻轻叹道:“回去吧,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转头走了。

汪曼春哭倒在雨里。

她想起当初同明楼去听戏,戏台子上正唱着《红拂夜奔》,她听得欢喜,转头就对明楼打趣:“师哥,若我也遇上这一日,我也愿月下来投你。我愿做师哥的丝萝,师哥也只能当我的乔木。”

明楼却在看书,满堂喧闹似未曾入耳,待她凑过去嗔怪,他才轻轻敲了她一记:“淘气。”

她不服气,闹着要看他手中的书册,翻开的那一页竟是子美的《新婚别》,她嫌这诗此时太不应景,只道那“与君永相望”一句倒是顺心,明楼却只是一笑,若无其事地合了书卷。

此刻想起来,她才朦胧记起,其实明楼一直在看的,其实只是开篇那两句。

兔丝附蓬麻,引蔓故不长。

她想,或者明楼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看透了他们之间的结局。是她执妄,所以始终看不穿,走不脱,放不下。

明楼。

她喃喃自语。

心字已成灰。

 

“怎么样?”

“汪小姐已经被接走了,看样子没什么大事。”明诚蹲坐在小祠堂外面,一面盯着大姐的房门,一门隔着门同明楼低语,“大哥,你的伤没事吧?”

“大姐打得毫不留情。”明楼苦笑,“不过都是我自己做的孽,打得狠,让大姐去去火气,也好。有些事情,总归是要面对的。”

明诚抿了抿唇:“大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学校那边,只怕也不方便回去了。”

门里静默了一下,片刻后,明楼缓缓道:“其实我已经拿到了导师的推荐信,要去巴黎索邦大学读经济。”

明诚怔了怔,眼神有点难过,有点落寞,声音却仍然平静,半晌慢慢说:“挺好的,大哥……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阿诚。”明楼说,“你这个学期也快结束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我?”明诚讶异,“我也可以去吗?”

“如果你想,没有什么不可以。”明楼说,“你愿意去吗?”

明诚笑起来:“我当然愿意。”

 

清明者,一候桐始华,二候田鼠化为鴽,三候虹始见。

彩虹出来了。

一切终究都会,雨过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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