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道破愁须仗酒

最是人间留不住

【楼诚|二十四节气篇】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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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明家的体重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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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诚觉得明楼是早有预谋。

距离他第一次被询问是否愿意赴法读书,只过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明楼身上的伤才好了个大概,如果脱去外套只穿一件白衬衫,甚至都能看清那一条条结起疤来的鞭痕。但是当明诚拎着行李箱踏进他们接下来几年在巴黎的新住处,看着满室熟悉的装修风格和物品摆放次序,他不由得回过身,怀疑地看向明楼。

明楼却十分坦然,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坐下,解开领口的扣子,含笑问:“怎么这幅表情,不喜欢这里吗?不喜欢也晚了,你的申请书和推荐信我早就送过去了,估摸着再过两三天录取通知书就该来了。”

明诚撇撇嘴:“大哥动作真快,说实话吧,到底准备了多久?”

“如果你问的是来巴黎求学,这个想法我一年前就有了。”明楼说,“而我在准备自己的申请材料的时候,也顺便帮你弄了一份。”

明诚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扬了扬眉毛:“大哥就那么笃定我会答应同你一起来?”

明楼笑着反问回去:“你会不答应吗?”

明诚嘟囔道:“大哥就是吃定我了,对吧。”

“因为我觉得巴黎更适合你。”明楼站起来,走开了一会,半晌拿了几份文件回来放在他面前。明诚粗略地翻了几页,是几个艺术类专业和导师的相关介绍材料,写得很详尽,明楼甚至还在上面写了自己的一些看法,看得出来花了不少心思。

明楼对他说:“来法国这件事,我本来打算再推迟一段时间,但上海越来越不安定了,上次学生联合会组织活动的时候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有好几个学生领袖都被抓到牢里去,是生是死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你那个学校的学生,有很大一部分是学生联合会的高级骨干,你再待下去指不定哪天就会被殃及,正好我也……反正住处早就找好了,各类书面材料也都齐全,早一些晚一些,没有太大区别。”

明诚微微吃惊:“什么时候的事?我竟然一点都没听说。”

“被抓的有一些是你的同学,我怕你多想,就干脆瞒着了,你没发现有好几天家里的报纸都没经你的手吗?”

明诚怔了一会,低声问他:“那些人……真的没法子救了吗?”

明楼缓缓道:“有,如果用上明家的人脉,捞几个人出来还是可以的。但是,”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个头,明家不能出。”

“沪上名门,家大业大,明家有多大的能耐,背后就隐藏着多大的危险。越是引人注目,所面对的敌人就越凶狠、越强大,我自己是不怕的,但我不能让大姐、让明台、让你,陷入到那样的境地里去。”

明诚表示理解,眉心却还是蹙着,明楼说:“之前我不告诉你,就是担心你会像这样时时挂心。你也别多想,等这一阵风头过去了,我再看看能不能暗地里活动一下,总之,都会有办法的。”

明诚点点头,说:“我相信大哥。”表情却有一点茫然,他问明楼,也问自己,为什么明明国家面临着这么多危难,那些有能力改变现状的人却只袖手作壁上观,甚至,还要去镇压另一些真心想要报效国家的仁人志士?如果这许许多多的人走的路都没有走通,那么到底什么样的道路,才是真正正确的路?

“我无法回答你。”明楼这一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给他解惑,“这是你的人生,你要走的路,也只有你自己才能找到真正的答案。”

“那么大哥呢,大哥找到了答案吗?”

明楼拍拍他的肩,“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想好选什么专业了吗?”

明诚却是锲而不舍地追问:“应用经济,是大哥认为正确的路吗?”

“是不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我的选择,不是你的,也不该是你的。”明楼说,“阿诚,我不希望你做出的任何一个选择,是出于我的意愿,而不是遵循你的本心。”

“大哥的意思是,我可以不用去学艺术吗?”明诚扬了扬手中的一沓文件。

“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很喜欢画画。”明楼双腿交叠,把交握的手搁在膝盖上,笑容温和,“不过如果你真的不愿意,也没有问题。建筑、文学、语言、法律,或者其他专业,你想学什么?”

 “即便是经济?”

“如果这是你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那么我就不会有异议。”

明诚默默看他一眼,半晌无奈道:“我都不远千里把画架颜料带来了,大哥觉得呢?”

明楼一副全在意料之中的模样:“知弟莫若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看在大哥替你准备了这么多东西的份上,你该去做一顿丰盛的晚餐给我表示感谢。”

明诚“嗤”地一声笑出来:“是,明大少爷,我这就去。”

明楼靠在沙发上看着他进了厨房,扬声道:“围裙挂在门后,柜子里有几瓶红酒,今晚牛排煎得熟一点,我那份不许加洋葱!”

厨房门里快速探出一个脑袋,明诚瞪他:“有得吃就不错了,要求还真多!”

“嘿,你小子!”

明诚又快速缩回去,刻意提高音量哼了一声,表达完内心的不满之后这才拖长了语调应他:“知道啦大少爷,我做,我做还不行吗……”

 

然后,没过多久,在明诚拿着录取通知书正式进入学校学习绘画之后,明楼终于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以活了。

明诚绘画的基础很好。

明诚是个很认真的学生。

明诚还是个在一众学生里长得别样俊秀的东方人。

于是,明诚非常轻松地得到了导师的赏识,导师将他收进门下当学生,有什么讲座都叫上他去听,开了什么画展都带上他去看,恨不能将自己一身所学倾囊相授。

明诚开始变得非常忙碌,导师看重他,却加倍的对他要求严格,别的人只要练习一张,他都要上交五张,并且每一张都要求尽全力做到最好。这样一来,为了抓紧时间,他白天的时候基本都不会回家,晚上也是回得越来越迟,有几次甚至就直接在画室里过夜。他倒是还记得要给明楼做饭,晚上赶不及,就只好早上早点爬起来做好一天的分量,明楼却心疼他睡的时间太少,严令禁止他在非节假日进厨房忙活。

没人做饭,明楼就只好去吃食堂或者下馆子,但他虽然来了法国一段时日,却一直被明诚照顾得很好,大少爷嘴又挑,哪里习惯得了法国的饮食,最后不得不逼着自己学了几道简易家常菜,总算能偶尔应付一段时间了。

但是更大的灾难随之而来了,明诚在度过基础理论学习的阶段之后,他的导师开始带着他出门写生,最初还只是在巴黎的街头巷尾,渐渐延伸到巴黎周边的乡镇乃至城市,有一次甚至心血来潮地越过英吉利海峡,带他去坎特伯雷看大教堂。

于是明楼不光有好长一段时间吃不上明诚做的饭,还要在这一段时间里独立解决各种生活问题。早上起来不知道怎么搭配领带和袖扣,煮出来的咖啡苦得让人直皱眉,每次找文件都要在书房里翻一两个小时,换下来的衣服和碗筷更是不必说,最后只好临时请了个帮佣来打扫和清洗。

明楼想,这真是太糟糕了,我当年为什么会想出那个馊主意,试图通过让阿诚帮我做事而增加他对明家的归属感呢?

终于明大公子也不得不在二十六岁的高龄,逼着自己重新学会生活自理。

明诚回来的时候非常吃惊:“大哥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怎么都不好好照顾自己!”顾不得连日风尘仆仆,他赶紧把明楼按坐到沙发上,快速地冲了杯咖啡递过去,“大哥你快坐下歇一会,你别忙了,我来处理。”

说着就一挽袖子,得心应手地收拾起家里的东西,脏衣服丢进置物筐里放在一旁,桌子椅子柜子都擦拭得发亮,瓶瓶罐罐各归其位,衣橱里挂得整整齐齐,书房里所有的文件书籍都按照分类和需求度摆放在不同的位置,整个家里焕然一新。做完这些,明诚洗了手穿了围裙进了厨房,三十分钟后用家里所剩不多的材料整出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笑着端上桌来。

明楼肃然起敬,第一次发现会做家事的人这样了不起。

“大哥,想什么呢,快来坐下。”明诚替他拉开椅子,又去行李箱里拿了一瓶酒出来给他倒上,“我从坎特伯雷带回来的,据说是当地的特色,风味别致,大哥试试看。”

明楼欣慰地笑一笑:“阿诚有心了。”端起杯子,复又看看他,“你也成年了,来,给自己满上,今晚陪大哥喝一杯。”

明诚说好,取了杯子倒上,同他轻轻一碰,灯光下眉目柔和,形容清俊,明楼越看越满意,只觉得人生有弟如此,足矣。

“你这次去坎特伯雷,一切都好吧?”

“一切都好,大哥放心。”明诚微笑起来,明楼点点头,伸出筷子去夹菜,没有看见那一瞬间青年有点闪躲的视线,自然也就不会知道明诚既心虚又愧疚。

心虚是按照原本的日程安排,他可以在三天前就回来巴黎,但是因为一些私人的原因,他做主买了今天的船票;愧疚则是因为他做出了这个决定,于是明楼不得不多受了三天的苦,眼见着人都瘦下去一圈了,实在令人心疼。

“大哥。”明诚决定弥补自己的过失,“我已经同导师说过了,以后会尽量减少出门写生的次数,这一段时间,我都会一直待在家里。”

明楼有些不赞同:“大哥难道没了你还过不下去?该去的就去,一切以你的学业为重,多在外面走走挺好。”

明诚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大哥你多吃点。”然后才说:“大哥放心,我心里有数,再说导师年纪也大了,出门次数多了,师母也会念叨的。”

明楼知道在这个问题上说不过他,只好用筷子点点餐桌:“你自己知道就好,不说了,吃饭吃饭。”

明大公子的生活从此再度变得滋润起来。

等到第二年立夏的时候,一边走向厨房一边穿围裙的明诚忽然停下脚步,迟疑地看了看正捧着咖啡,悠闲地靠在沙发上看报纸的明楼,看一眼,又看一眼。

“看什么呢?”

明诚犹豫道:“大哥……”

“嗯?”

“你是不是……嗯……今天立夏,按习俗,是要去称一下体重的。”

明楼抬头看他,奇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不在家就一切从简吧,再说往年立夏都称了,少一年也无所谓吧。”

“不,大哥,我觉得你还是得称一称。”明诚说,“你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胖了好几圈吗?”

 

立夏者,蝼蝈鸣,蚯蚓出,王瓜生。孟夏之日,天地始交,万物并秀。

一切都开始蓬勃发展。

大概,体重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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