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道破愁须仗酒

最是人间留不住

【楼诚|二十四节气篇】处暑

前文和其他文看这里→ 本博目录

或者走这里 → 

冬至    小寒    大寒    立春    雨水    惊蛰    

春分    清明    谷雨    立夏    小满    芒种

夏至    小暑    大暑    立秋

—————————————————————————————————

清晨六点十三分,巴黎。

明楼摘下耳机,关掉电台,把发报机用深色的布重新罩好,从记录本上扯下刚才记完的那一页,下楼去准备早餐。

他今天的心情明显很好,连同在厨房里的身手都利索了不少,非常难得地煎出了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色彩很棒,闻起来也香喷喷的,想必口感也差不到哪里去。出门去取报纸的牛奶的时候,在邮箱旁边看到了一个小篮子,篮筐上扎着一个漂亮的粉色蝴蝶结,篮子里放着香甜的手工饼干,明显是可爱的小信使珍妮送来给他尝尝的小礼物。

明楼满足地解决掉这一顿丰盛的早餐,把用完的餐具堆进了厨房的洗碗池——家里并没有请帮佣,但他知道从今天起再也不用自己洗碗了——然后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来。

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那张被折了又折的电报记录。

电报的内容其实不少,主要还是在布置几桩需要尽快完成的任务,但是明楼却翻来倒去看得兴致勃勃,不为其他,只为了电报最末尾处的那四个字。

——青瓷抵法。

他的小阿诚,终于要回来了。

 

六点三十四分。

列车员开始逐个车厢地叫醒沉睡的乘客,提醒要在巴黎北站下车的先生太太们注意听车内的广播。明诚站到窗户边上伸了个懒腰,车厢起起伏伏,他的思绪也起起伏伏,仿佛能插上一双翅膀,飞过这剩下的路程,直奔往那个人的身边。

望着窗外的绿树原野发了会呆,明诚精神饱满地转回座位上,从外套夹层里取出一个表面褶皱很多、一看就是被翻过了很多遍的信封,封面上写了四个字——弟辞修启。他拿在手里,指尖在“辞修”两个字上摩挲了一会,轻巧地笑起来,手指轻轻一挑,又重新把里面的书信拿出来读了一遍。

他的笑太温暖太柔和,旁边的一位姑娘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目光,用十分生涩的英文好奇地发问:“先生,这是您的妻子写来的信吗?您看起来非常愉快。”

明诚温和地用法语回复她:“不,是我的兄长,我们有三年只靠书信往来,这一次总算能见上面了。”

“那真是太棒了,祝贺你,先生。”

“是的,谢谢您的祝福。”

 

六点四十一分,明楼站到了书房的全身镜前。

明大教授皱着眉头把刚系好的领带解下来。

不行、不行,这个颜色跟外套不太搭。

明楼刚想把领带放回衣柜,忽然又有些犹豫——这条领带是阿诚用打工的钱买回来的,他没去伏龙芝之前,总是很喜欢给明楼用这条领带进行着装搭配,甚至还为此买了配套的领带夹和衬衣。

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明楼把领带重新系上,想了想,把外套脱下来了。

好好的衣柜被翻弄得七零八落。

这件?不行,颜色太深,会显得人太老气,本来就年长阿诚许多,再穿成这样实在不妥。要么穿这件?不不不,这个更不行,虽然阿诚不在巴黎以后他有所消瘦,但是穿这个款式,依然是太显胖了。这个倒是不错,不过这件……上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扣子掉了一个,到现在还没补过……

今天的明教授也很苦恼。

 

六点五十九分,明诚友好地同坐在身边的姑娘道了别。

他从容拎起行李箱,往鼻梁上架了一副墨镜,随手掏出一顶帽子扣到头上,随同人潮一起下了火车。

来接站的人并不多,整个巴黎北站甚至可以称得上冷清,不时有神情严肃的保镖在四处走动,即便是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也偶尔有便衣警察穿梭巡视。明诚不紧不慢地走在出站的通道里,墨镜后的双眼微微眯起,在脑中迅速构建起整个车站的地形图。

站台、候车厅、售票处、进出口……

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处于整个火车站的西南方位,而候车厅则在东北位置,相隔很远,而且今日明显戒严,想必要带着家伙进去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候车厅里人多眼杂,一不小心就会出岔子,稳妥起见,并不是适合动手的地方。

所以从一开始拟定计划,他就放弃了候车厅这个选项,决定利用从进入站台到登上火车的这一段时间。

明诚看了一眼手表,微不可见地扬了扬唇角。

下一趟通往柏林的火车,发车时间在七点十八分。

足够了。

 

七点零二分,明楼下楼,准备出门的时候接到了明镜打来的电话。

“明楼呀,你起来了没有?”

明楼哭笑不得:“大姐,我要是没起,怎么会这么快就接起您的电话。”

“起来了就好,快点收拾好自己,出门接明台去。”明镜絮絮叨叨,“哎呀明台一个人去巴黎,也不知道在火车上吃得怎么样睡得怎么样,他第一回一个人出远门,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他。”

“大姐,明台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您就放心吧。我和阿诚同他一样大的时候,哪有这么娇贵过?”明楼哄她,“您肯定又是担心了一晚上没睡吧,赶紧去休息,啊。明台到了巴黎,我和阿诚都会好好照顾他的,您不放心我,您还不放心阿诚吗?”

明镜哼了哼:“幸好有阿诚,不然我可不敢把明台送到国外去,就你那个大少爷样,养活自己都勉强,哪里能养好弟弟。”

明楼不服气:“大姐您这可说得不对,阿诚可是我教出来的孩子,谁养弟弟能养得比我还出色?您说来听听。”

“强词夺理,你们两个谁养谁还不知道呢。”

明镜说着就笑起来,末了细细同明楼说:“你们三兄弟啊,在巴黎可都要好好的,姐姐不求你们出人头地,只要安安稳稳的活就好。明楼,你是长兄,替姐姐多看着两个弟弟一些,姐姐也就放心了。”

“哎,大姐,我知道了。”明楼温声同她讲,不知第几次开始劝她,“您看,现在国内也不太平,明台既然也来了巴黎,您又何必一个人待在上海呢?不如您也来法国定居,一方面能躲开那些麻烦事,一方面还能亲自盯着我们三兄弟,这不好吗?”

话筒里有些安静,电流夹杂着呼吸,在耳廓里轻轻重重的起伏。

半晌,明镜才轻轻说:“姐姐懂你的心意,但是,姐姐还有许多事不得不去做……即便没有这些事,明楼,鸟倦知返,狐死首丘,明家的根在这里,总是要有人留下来的。”

“你不要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我还要等着国内太平了一些,就把你们叫回来,看着你们娶妻生子,血脉绵延,我们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热热闹闹,团团圆圆,多好。”

明楼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

“大姐说得是。”他笑着说,“明台向来体察您的心意,想必娶的妻子也一定温柔贤惠,合您的欢心,只怕到时候,我和阿诚在您那里就更要失宠了。”

明镜轻轻啐了他一口:“别贫了,明教授,快去接人去吧。”

 

七点零六分,明诚拐进了出站通道里的洗手间。

洗手间里没有人,明诚从门后找到“正在清洁”的示意牌放到门口,然后将门关上,从里面锁住。他打开手边的行李箱,手指若穿花蝴蝶,轻盈而迅捷地组装起一把狙击枪,踩着洗手台爬上了一侧的小窗。

窗口不大,但用来架设枪口已然足够。

明诚半眯起眼睛,通过瞄准镜寻找着今天的目标,不断调整狙击的姿势。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慢慢沉下身子。

 

七点十分,明楼结束了与明镜的通话,再度检查完自己的着装,脚步轻快地拎着钥匙去车库开车了。

汽车开出家门,正巧邻居家的小珍妮派送完了今天的信件和牛奶,高高兴兴地带着薪水回来了,见到明楼,她很开心地同他打招呼,问他今天的小饼干好不好吃。

明楼笑着,用美妙的词汇称赞了她的手艺,末了委婉地暗示她要是下次做多了吃不完还可以再给他送一份,不过小珍妮不太懂得中国人含蓄的说话艺术,总之是没有理解明楼话中的含义,挎着篮子蹦蹦跳跳地进门去了。

明教授很失落地开着车走掉了。

 

七点十二分,火车进站了,乘客们开始陆陆续续地走进站台,准备登上车厢。

明诚从瞄准镜里看见了今天的目标,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

男人被一群保镖围在中间,从进站口慢慢地走进来,周围的乘客们纷纷避让,在站台处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

明诚放缓了呼吸。

他伏着身子,从颈部到背部形成一条流畅的曲线,狙击枪在窗口处架得很稳,他的手也始终干燥而稳定,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一把刚开刃的剑,冷锐锋利,足教神鬼辟易。

漂亮的手指在扳机上一点点收紧。

男人慢慢地走向车门。

一只脚抬起,正要迈进去。

明诚扣下了扳机。

应声而倒,血光四溅。

明诚没有一点迟疑,也没有多看一眼,开完这一枪他立刻抱着狙击枪跳下台子,手底快速地把枪拆卸成先前的零碎模样塞回到行李箱,合起箱子拉起拉链,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听到四下传来慢了好几拍的怒吼和尖叫。

他平静地拉开洗手间的门,把牌子收回门后,甚至还有闲心在水龙头下洗了洗手,这才拎着箱子,施施然走进先前的通道。

封锁来得很快,明诚已经看到进出口处被一群警察堵住,一个一个检查有没有人携带了危险的杀伤性武器,比如狙击枪。

他轻轻笑一笑,轻快地走了两步,正好撞上一个刚被迫打开行李箱接受完检查、正骂骂咧咧走进站台的青年人。

两个人撞到一处,他好端端地站着,一点事都没有,青年却摔了个倒仰,行李箱砸到脚背上,更是疼得龇牙咧嘴。

明诚赶紧蹲下来,放下箱子,伸手去扶他:“您还好吧?”

青年跳起来,明显余怒未消,满腔火气就这么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你长没长眼睛啊!走路都不看路,是瞎了还是怎么的!看小爷好欺负吗!”

明诚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您有哪里受伤了吗?”

青年还想再骂,站在旁边盯着检查的几个保镖不耐烦的说:“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快走快走!”

对着明诚趾高气扬,对着保镖青年明显不敢硬气,愤怒地用眼神剐了明诚几眼,他拎起箱子抬腿就走,明诚站在原地无奈地笑笑,弯腰拿过了另一个行李箱。

 

七点二十三分,明楼走进巴黎北站。

有人已经在东北角的梧桐树下等着他了。

脊背挺直,身形修长,站得既像一柄钢枪,又似一株白杨。

那么陌生,却又那么熟悉。

明楼笑起来,走过去,两人并肩站了一会,他才轻轻开口。

“回来了?”

“回来了。”

明楼语气慨叹:“终于回来了啊。”

明诚偏过头,露出一个调侃的笑容:“这样的说话风格,真不像大哥你啊。”

明楼说:“那是因为我并不是以大哥的身份在同你说话。”

明诚微微一怔,反应过来的下一秒,耳尖立刻红起来。

明楼张开手臂,给了他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动作和语气都非常平静,然而两颗心紧贴在一起的时候,明诚非常清楚地听到了明楼的心跳频率,激烈得仿佛在弹着一首狂风骤雨似的变奏曲。

而他也一样。

这个拥抱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明诚低下头眨眨眼,眨去眼底一丝水汽,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明楼——正是那封“弟辞修启”。

明楼说:“所以取字还是很有必要的。”

明诚笑一笑:“我一看到这个,就知道你又要布置任务了。”

“消息我已经听说了,做得很漂亮。”明楼搭住他的肩膀,带着他一同向旁边走去,“走吧,小少爷的火车就快到了,我们一起去接那个祖宗。”

 

处暑者,一候鹰乃祭鸟,二候天地始肃,三候禾乃登。

秋已至,天转凉,天地肃杀,万物凛然,雄鹰捕猎群鸟,禾黍迈向丰登。

“阿诚,你毕业了。”


评论(24)

热度(324)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