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道破愁须仗酒

最是人间留不住

【楼诚|数字篇】三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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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    双飞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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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当前的局势下,很多事情都不可操之过急……”

“明先生。”南田难得失礼一回打断明楼的发言,皱起眉头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你对汪主席决意开展的清乡运动持否定态度?”

“不,南田课长,您误会了。”明楼一摊手,“我还没有说完。”

南田颔首:“是我心急了,您请继续。”

明楼微笑道:“这段时间下来,新政府为保护人民思想纯洁性所做的努力,明某是一直看在眼里并无比认同的,也十分愿意为之使上一份力。但是,一件事情即便出发点再好,如果执行起来手段过于简单粗暴,反而不会收到很好的效果。”他举起手中一叠文件晃了晃,“比如,76号提交给我的这份计划书。”

南田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几页纸被明楼翻得哗啦哗啦响。

“即使我们不愿意承认,但是特高课和76号,甚至新政府和日本帝国,在上海乃至周边很多乡镇的居民眼里,形象并不算很好。南田课长,我说的这句话,您能认同吧。”

“是的。”南田说,脸上也很平静,“愚昧的人,总是占着大多数的。”

“您说得对,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认为汪主席推行清乡运动是一个很必要的决策。”明楼从容道,“先驱者总是被孤立和指责。”

“这同明先生想向我说明的内容,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明楼说,“要开展清乡运动,我们就必须正视自己所面临的境况,并针对这种外部环境选择最恰当的施行方法,而不是一味的靠暴力流血来达到目的。”

“汪主席和南田课长信任76号,把这件事情交给76号来办,是76号之幸。但是我看了76号的计划书,”明楼十分无奈,“整个机构内部,已经陷入了一种思维定式,因此他们能够使用的各种手段都不够圆滑。血腥固然可以达成一时的震慑,但想要长久的繁荣经济、安定社会,就必须学会怀柔才行。”

“想必,无论是日本帝国还是新政府,都更愿意看到治下的上海,是一个安定繁荣、能给双方都带来更多利益的城市。”

“明先生说得很对。”南田赞许道,“那么,您的意见是?”

明楼笑道:“南田课长听说过‘立木为信’的典故吗?”

“哦?”

商君恐民之不信己,乃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有一人徙之,辄予五十金,以明不欺。”[1]

明楼慢悠悠道:“赏罚分明,刚柔并济,才称得上一句好手段。既然汪主席的意思是,告密者当予以奖赏,那我们不妨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光明正大地重赏,相信民众们看在眼里,自然也会清楚怎样选择对自己最有利。”他顿了顿,又说,“这样,想必也有利于改变他们对新政府、对日本帝国的一些看法。”

南田没有思考太久,很快站起身来,向明楼伸出手:“真是太感谢明先生了。”她停了一下:“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如果到了最后,也没有人肯来搬木头,岂不是不好收场?”

“中国有句古话,叫作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明楼道,“退一万步讲,南田课长手底下,找一两个有伪装天分的能人出来,想必也不算太难吧。”

两人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明先生为国效力的忠心,我会向周佛海先生转达的。”

明楼优雅地欠一欠身:“谢谢南田课长。”

 

郭骑云摘下耳机,拿着记录本走下楼。

明台正在教于曼丽品红酒,两个人倚在餐桌边上把一个玻璃高脚杯在手里推来换去,听到脚步声,同时抬起头来。

“组长,有新任务。”

明台接过来扫了一眼,没说话,于曼丽听郭骑云说完任务要求,也微微有些吃惊:“今天下午?”她看了看墙上的钟,“我们只剩下三个钟头了,还得算上过去的车程。”

“临时任务,时间很紧。”郭骑云说,“我们必须马上动身。”

明台半闭眼睛,在脑子里默默过了一遍电报内容,直起身子:“检查武器装备,十分钟以后出发。”他一边说,一边掏出打火机把电报烧掉,火光跃动下轮廓冷硬,“行动。”

“是!”

留出来的时间实在不多,郭骑云一路开着车抄近道走,明台和于曼丽坐在后座,开始绘制任务地点的大致草图。

“这次任务最难的在于时机,不能过早也不能过晚。”明台用笔尖在纸上点了点,圈出来一个地方,“总体来看,整条路上只有这个地方最合适,但是……”

“但是我们能想到的,日本人也能想到。”

“没错,所以这个地方肯定会被特高课留意的,如果运气不好,我们很难脱身。”

郭骑云从后视镜看他们一眼,无奈道:“留给我们布置的时间太少了,更麻烦的是,这个地点我们只从地图上了解过,具体情况谁也不知道。”

明台咬着牙根没说话,于曼丽看着地图,神情却有一些奇异。

“怎么?”

“我总觉得……”她犹豫道,“明台,你还记得前几天你拿回来的那一叠单子吗?”

明台茫然应道:“那是我二哥拿给我的,说是让我这几天辛苦一下,替他把上面几个地方的厂子跑一遍查查账……”他猛然一顿,“难道说……”

于曼丽迎上他投来的询问目光,慢慢点了点头。

郭骑云若无其事地从后视镜里转开了眼神。

 

“什么!”

南田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从一开始她就很清楚,这次清乡运动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并不是为了所谓的保持思想纯洁性这种理由,而是借助告密这种手段,使得国共两方都时时自危,无暇打吉田和军火的主意。当然,还有几分意图是为了试探替新政府效力的官员的忠诚度。

她知道吉田多疑,也不信任上海政府,因而不论是军火的安保还是清乡运动的开展,表面上她说着要让76号来帮一手,然而实际上,从头到尾所有的信息和人手她都死死捏紧了,就连特高课内也没有多少人知道,防得不可谓不严。即便是这个立木为信的计划,虽然是明楼提出来的,但他贡献的也只有一个点子,具体操作和具体步骤,南田都是亲自安排,未曾假手他人。于是今时今日她站在这里,按照流程走完了清乡法规的宣讲,等来了该来告密的那个人,她甚至已经把下一句该说的话含在嘴里,就等这个人说完了——谁知道这个人一张口,说出的却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个被她事先安排好的小混混,当着数千乡民的面,高声告诉她特高课内部有人勾结重庆政府,试图刺杀吉田鹰,转运军火!更令人震惊的是,她因为一时的怔楞而没有及时做出回应,小混混误以为她不相信,竟然把吉田鹰和军火的来华时间、地点、方式说得一清二楚——和特高课接到的消息一模一样!

这显然不会是信口胡诌的假消息了。

南田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露出一个笑来。事已至此,戏总是还要继续演下去的,她也确实如同事先承诺好的那样,予告密者以重赏,然后温言请告密者随同她一起回特高课,协助他们开展侦查工作,并保证一定会让他安然无恙的回来。

毕竟是一早就安排好的人,虽然爆出来的消息换成了核心机密,但后续处理起来还是没什么大纰漏的。眼见着周围的人群微微骚动,南田走到车门边,暗暗松了一口气,正在心里揣度着回去要如何处理相关事宜的时候,忽然警觉。

“小心!”

枪声响了。

一个身影僵硬地晃动了两下,颓然倒了下去,鲜血从额角处蔓延开来。

人群里尖叫声四起。

死的人不是南田,不是日本军官,也不是新政府的人。

是那个告密者。

那个明明是中国人,却为了自己的利益,向着日本人奴颜屈膝,揭发同胞的告密者。

一枪毙命,毫不留情。

 

“啪。”

一枚黑子轻轻落上棋盘。

明诚噙着笑,说:“大哥,看来这一步走下去,是我占了上风。”

明楼垂着眼看了一会,笑道:“还不够。打蛇不死,必受其噬,没到最后一步,谁能料到结果呢?”他抬手,放下一枚白子。

明诚却是狡黠道:“没想到大哥这么有自知之明?”

明楼反应了几秒,末了抬手就要给他脑门上来一下,明诚敏捷地一仰头躲开,正色道:“大哥,说不过就要动手,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越来越爱胡闹。”明楼指指他,“你以后,少跟明台混在一起,看看现在都被他带坏了多少。”

明诚从来不怕他这种只在嘴上说说的威胁,抬手看一眼表:“时间差不多了,明台那里应该结束了。”

“林参谋那组怎么样?”

“我还没有接到消息……”正说着,家里的电话就响了,两声之后就被挂断,之后也没有电话再打进来。

明诚长舒了一口气。

“成了?”

“成了。”

明楼点点头,站起来:“不错,走到这一步,暂时还是黑子占上风。不过,接下来也不能掉以轻心。”

明诚熟练地从衣帽架上取下明楼的外套递给他,后退几步看着他穿好,又偏着头打量了一会,皱着眉伸出手来替他调整领带的位置。明楼十分自然地抬高了下颚任由明诚施为,盯着眼前清俊的眉眼看了一会,忽然叹息了一句:“都有黑眼圈了,你最近精神不太好。”

明诚道:“大哥还说我呢,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明楼无奈道:“看来过了这一段,得让阿香做几桌好菜,我们几个,都得好好补一补。”

明诚从睫毛底下瞥过来一眼,嘀咕了一句:“整天想着吃。”

明楼哼了一声。

“咱们家,到底谁最能吃啊。”

 

明长官的车驾是和南田课长一起抵达政府大楼的。

“南田课长?”明楼吃惊道,“您的脸色不太好看……清乡运动不顺利吗?”

“明长官。”南田同他打了个招呼,简单地说了一下先前发生的事,当然,隐去了吉田和军火的相关事宜,只说安排好的告密者被当众狙杀了。

明楼表示了一下吃惊,又安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哦,狙杀者抓到了吗?好好审审,说不定能揪一串出来。”

南田脸色难看:“人跑了,留下一排废弃的工厂,连门都是被撬开的,一点线索都没找到。”她沉默了一下,放低了声音,“另外,我也不瞒明长官,就在刚才,特高课的一个重要成员,也被刺杀了。”

“居然发生了这种事?”明楼惊道,又表现出愤怒,“这些反日分子,真是越来越猖狂了——您没有出什么事吧?”

“谢谢明长官关心。”南田缓和了一下语气,“我没关系。您忙去吧,我还要去档案室取一份文件。”

“南田课长慢走。”

明楼站在她身后,表情平静,唇角翘起微乎其微的弧度,慢慢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有人告密重庆政府勾结特高课内部成员,紧接着,告密者死了,特高课里也有人死了。

多么标准的杀人灭口。

明楼非常期待,南田,以及她身后的吉田,能从这个横死的特高课成员身上,揪出多少个莫须有的内奸——不管多少个,总之这一段时间,特高课是别想平静了,更别想抽出手来给再开展什么清乡运动给他们制造麻烦了。

吉田想让他们焦头烂额——既然如此,他也不介意让吉田尝一尝这种滋味。

“告诉鸱鸮。”明楼说,“最近加紧留意那边的情况。”

明诚点了点头。

[1]《史记 商君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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