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道破愁须仗酒

最是人间留不住

【楼诚】故人来

原著向,一发完,突发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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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门人第七次路过那座桥。

桥头灯影昏黄,偶有行人匆匆来去,桥中央却站着个人影,一手拄着文明杖,一手扶着石栏杆,脊背挺直,半垂了眼,去看桥下的流水。

和看门人之前每一次路过时见到的情形一模一样。

改变的只有路过的面孔,不变的是站在那里的那个人。

看门人犹豫了一下。

其实他最近很忙,这份工作平日里非常清闲,但每年的这个时候事情都会异常的多,这也是一向生性懒散不爱出门的他会频频路过这座桥的原因——肩上担子太重,为求谨慎,他得时常去向顶头上司汇报工作。

好奇心压倒了一切,看门人最终改变了前进了方向,朝着桥上走去。

他在那人身后站定,没有马上说话,目光逡巡,试图先从外部捕捉一些讯息。

那人个头不低,头发花白,虽已年老,身量却依旧超出平均线不少。他穿着一身考究的黑色大衣,料子有些陈旧,式样落了潮流,却被那挺直的脊背撑起了流利的线条,连带着衣料都仿佛多了几分精神。而他手里那根手杖,质地很不错,做工倒有些粗糙……

看门人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冷不妨那人好似察觉了来自身后的注视,转过身来,彬彬有礼一颔首,微笑道:“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看门人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退了半步,末了讪讪道:“没、没什么事。”他定了定神,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种被上司注视的感觉,本能地拿出了工作时为人排忧解难的亲善态度:“我看见您好像在这里站了很久……”

对方配合地露出略带恍然的神情,,不着痕迹地化解了他的尴尬:“我在等人。”他似乎是看穿了看门人心中所想,笑一笑,温和道:“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看门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忙点头道:“如果您不觉得被冒犯了,我非常愿意倾听。”

“当然不会。”

看门人觑着他的眼神,觉得那一定是个很长的故事,左右看了看,找到个光秃秃的桥墩,用衣服在上边使劲擦了擦,殷切地回头请那人过去:“您坐这。”自己就随便拣了一截台阶,大大咧咧地坐到了下首。

那人微微愣一愣,随即笑了,从善如流地坐下,把手杖小心地搁到一边,露出追忆的神情:“从哪开始说起呢……”

看门人没有打断他的思绪,只半抬起头去看那人的面容——老人的眼角和额头上都已有了深深的皱纹,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睛,唇角笑意舒缓,带着风霜过后的平静和从容。这是一张老去的脸,却依旧能从五官和轮廓上窥出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老人已经开始了讲述。

“我等待的那个人,是我的……”老人停顿了一下,半晌露出一点为难的笑,“还真是很难定义,我一直叫他阿诚,那么接下来也就这么称呼他吧。”

看门人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阿诚是个孤儿,小的时候被养母虐待,十岁上机缘巧合被我救了回去,从此就随了我的姓,成了我的二弟。”

看门人义愤填膺:“那么小的孩子居然有人下得去手,这种人在我们这里可是要被下……”他猛地打住,抱歉道:“职业习惯,您继续,您继续。”

老人宽容地笑了笑,没有责怪他的打断,反而道:“是啊,那个时候我都没有想过,世上居然真有那么狠心的母亲。我那时也年轻,怒从心起,就对阿诚的养母说,她越是看不上这个孩子、越是想要摧折他,我偏就要把这个孩子培养成一个健康的、正常的人,甚至要比其他人更优秀、更出色,这样才对得起她抱养这个孩子的初衷。”

看门人连连点头:“就该如此。”他笑起来:“那个孩子后来一定也没有辜负您的期望,长成了一个非常优秀的人吧。”

“他做到的,远比我所能想象到的更好、更优秀。”老人语气中带上了欣慰与骄傲,“收养他、教育他、陪伴他,大概是我这一生里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看门人也替他高兴:“那真是太好了。”

老人说:“阿诚真的非常聪慧,他十岁以后才开蒙,学习进度却一日千里,他就像是一块海绵,吸水一般汲取着各种各样的知识,这是他的天赋,也是他的勤奋。他也非常懂事,从来不爱麻烦别人,旁人对他有一星半点的好,他都会牢牢记在心里,然后加倍的报答回去,做了任何事都不邀功讨赏——乖巧得简直令人烦恼。”

看门人依着这样的描述在脑中勾勒出一个孩子的形象,又乖巧又可爱,大大的眼睛眨了眨,湿漉漉的望过来——他自己先捂着心口一溃千里了。

“后来阿诚逐渐放开了心防,跟家里人都亲近起来——他若是真心想要和谁打好关系,这么多年下来就从没有失手过一次。”老人顿了一顿,忽然露出一点小小的得意来,孩子气的炫耀:“当然,无论过上多少年,他最亲近的人一直都是我。”

看门人掩着嘴笑。

老人笑了一会,又说:“不过再亲近,他也有瞒着我的事。我也一样。”

看门人猜测道:“是给哪个女孩子写了情书?被老师责骂?考试没有考好?”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好了。”老人摇摇头,目光怅然,“我们瞒着彼此,做出了一样的选择,选择了一份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的工作,走上了一条悬崖边的路。”

“这么危险?”看门人吃了一惊,“您介意向我透露吗?”

老人想了一会,最终还是说:“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都过去了。虽然一路走来危机四伏,但这条路到底还是走下来了,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看门人默然点头,还是忍不住问:“从您的谈吐、衣着和气质来看,您的出身一定不低。我不是在质疑您的选择,但我还是好奇,您明明可以过得更舒坦更平稳,却为什么要走上这样的一条路?”

“我的答案大概会让你觉得天真或者狂热,但这确实是我内心最纯粹的念头。”老人说,“为了信仰、为了理想。”

“也为了光明。”

看门人没有听懂,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听老人讲故事。

“我自己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心底只有坦然与无畏,但当我得知阿诚也和我一样不能回头,我却开始害怕了。”老人苦笑起来,“我怕他受伤、怕他流泪、怕他担上骂名,更怕他孤零零的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而我不仅不能声张,还得吞牙咽血,继续和豺狼虎豹含笑周旋,甚至和其他人一起指责他、唾骂他、践踏他——人生之艰难,也莫过于此了。”

“那……”

“幸好。”老人长长吐出一口气,眼底有着庆幸,“命运待他、待我,到底温柔。”

看门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说:“仔细想想,虽然你们瞒着彼此,但到头来也算得上殊途同归——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条路,但是有人陪伴,总比一个人踽踽独行来得轻松。”

“的确。”老人轻轻笑起来,唇角笑意如水波荡漾,连带着每一条皱纹里都浸染了温柔,“无论是高山还是低谷,阿诚始终在我身边,他是我的枪与盾,我的药与酒,也是我的灯塔与港湾,再黑暗的夜里我都觉得,只要他在,我就可以无所不能。”

看门人觉出一点微妙来,但是迟疑了一会,他还是摒弃了那一点微妙,在心底肯定并向往着这样坚定而美好的情谊,无论是作为手足,还是作为同伴。

“那么后来呢?你们的信仰和理想,应该都实现了吧。”

老人温和道:“一部分实现了,一部分仍在路上。”他笑了笑,“不过,终有一天也会实现的。”

“我猜您的晚年一定过得很幸福。”看门人忍不住说,“我从您的笑里看出了平静和满足。奋斗的事业有了希望,亲近的家人就在身旁,即便之前有再多的风浪,只怕您也未曾放在心上。”

老人怔了一怔,只这一怔后立刻笑起来,点头道:“你说的没有错,后来的日子,我一直很幸福。”他爱惜地抚摸过身上的大衣,指给看门人看,“这其实是我青年时候的衣服,料子是当时最上等的,样式也是当年最新潮的。我还记得自己第一回穿出去的时候,从来不向我讨要东西的阿诚都难得羡慕了一回,扯着我的衣角支支吾吾的问能不能给他也做一身。”

看门人惊讶地看过去,十分克制地用手指碰了碰:“看起来您这么多年的身量都没变过,年轻时候的衣服,到老了竟还能穿。”稍微停顿了一下,他语气中带出来一点微乎其微的埋怨:“您的儿孙该给您多做几件衣服,辛苦了那么多年,到老了享享福也不为过。”

“我没有结婚,哪来的儿孙。”老人笑着摇摇头,“其实这件衣服我中年的时候是穿不下的,但是到老了身体不够硬朗,病了几场,反倒能塞进去了。”他把大衣的内侧翻开,整整齐齐的扣子后边线头有点凌乱,与这身齐整的大衣不甚相符,“我们从箱子底把衣服找出来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合身,扣子也掉了好几个,这从上到下全是阿诚替我改的——他也老了,手远没有年轻的时候稳了。”

看门人扫过去一眼,目光却定在了老人的脖颈处,大衣下探出一截洗得泛黄的衬衣领口,隐隐约约竟还能看见几块补丁。

他忽然就有些难过,却并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老人说完了衣服开始说手杖:“其实阿诚手可巧了,你看这个,也是他做的。我们两个年轻的时候过得不太平,到老了腿上都有点毛病,没凭没介的走路到底吃力,还是阿诚想了个法子,从家里寻摸了一点木料——明明就那么一间屋子,也不知道他先前是藏在哪里、又是从哪里找出来的。没见他怎么问我的意见,一做出来却处处顺手,总觉得一举起来还能像以前一样打人。”

老人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得很开心,看门人也跟着笑了一下,抬眼去看那根手杖,顶端的木刺早被挑了干净,没有上漆,却无比光滑,隐隐带着温润,一看就是被人日日抚摸日日使用。他看了又看,忽然道:“这个……是阴沉木吧?”

“好眼力。”老人夸他,又把手杖拿在手里左看右看,自言自语道:“家有乌木半方,胜过财宝一箱,家里除了那幅画,最值钱的就属这个了,也亏得阿诚大方了一回,舍得拿出来做拐杖。”

阴沉木稀少珍贵,豪富之家一般早早备下大块木料,以待来日用作棺椁的底料。

看门人动了动嘴唇,千言万语,都只化作心底一句无声叹息。

他什么也没说。

老人的语调却仍是那般平稳而沉静,絮絮叨叨地说过身上每一件东西的来历,几乎件件都有阿诚的痕迹烙在其中。看门人听了一会,忽然问他:“您想见阿诚吗?”

老人笑着说:“我就是在等他。”

看门人咬了咬嘴唇,放低了声音,语速有点快:“如果您想见他,我可以帮您,三天之后您来……”

“不必了。”老人温和地打断他,“我就在这里等他。”

“可是!”看门人有些急,“您这样下去,谁知道要等多久呢?何况他即便来了,也未必就能遇见您、认出您。”

“阿诚从不会让我久等,他跟上我的速度总是要比我预料中的快,无论哪个方面。”老人轻轻笑起来,眼底春水融融,“我了解他,我也相信他。他没来,我不会走;没有找到我,他也不会离开。”

看门人还想再劝,老人却已对他说:“别的不提,你私底下送我去见他是渎职——今年的名单上并没有我,你何必担上这样的罪责?”

“您认得我?”

老人笑一笑:“我来的时候是你轮值。”

看门人有点羞愧,挠了挠头,小声说:“我都不记得了。”他看了看时间,发现自己的值班时间快到了,赶紧蹿起来,一边往门那边跑一边不忘叮嘱老人:“您要是改变主意了千万来找我,不要紧的,最多关我几天禁闭。我们这儿人手少一个是一个,上司才舍不得把人弄走了结果增加自己的工作量呢!”

老人被他逗笑了,点了点头敷衍过去:“好,多谢你。”

 

三天后,看门人第十一次路过那座桥,看见那个老人还站在那里。

他跺了跺脚,跑过去,气还没喘匀就吭哧吭哧地问:“您……您真的不去……”

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想说什么,视线却落往看门人的身后,有了一瞬的凝滞。

他怔了一会,缓缓笑起来。

“现在是真的不用了。”老人说着,朝那个方向指了指,“你看,他来了。”

看门人回过头去。

黑暗里走过来一个身影,一样的挺拔风骨,一样的温和从容,眉目间镌刻着如出一辙的沧桑与平静。像是风浪尽头幽邃的深海,任凭风雷驰骋肆虐,到最后轻轻一笑,尽化作云淡风轻。

他亦是穿着一身料子陈旧式样也陈旧的黑色大衣,手里亦是拄着一根阴沉木打磨而成拐杖,奇怪的是,他手里还抱着一幅画,手指在画框上扣得紧紧的,一刻也未曾放松。

他走到近前。

看门人下意识退开两步,让两人能够毫无阻碍的对视。

遥远处传来一声钟响,千万条影子仿佛得了命令,从他们头顶一掠而过,冲向门的方向,争先恐后想往外闯去。两个老人却只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彼此,目光温存,语调轻缓,相视一笑。

“你来了。”

“久等了。”

他们眼底有脉脉光影,他们脸上只余释然和平静。

浮生所有的欢娱和痛苦,都只在这一笑。

忘川河上,奈何桥边,终有故人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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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没有并辔啦,下午要出去浪没空写_(:зゝ∠)_】

【这是七月十五的贺文啦(好像不能叫贺文)在我的认知里这真的是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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