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道破愁须仗酒

最是人间留不住

【楼诚】病与酒

原著向。深夜产物。这样特殊的日子总觉得该写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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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诚第一次碰酒,是在十岁上。

刚被明楼带回家的孩子瘦骨嶙峋,骨龄十岁,一眼看去却似只有六七岁,瘦巴巴的像一只刚断奶的小猫。他缩在明楼的怀抱里,头发湿漉漉的紧贴在额头上,缝隙里透出又黑又圆的两只眼睛,然而衬着那一张几乎没有肉也没有血色的小脸,却显得这样漂亮的一双眼睛大得有些吓人。

苏医生上前来,掀开他的衣服查看他的伤势,布料摩擦过伤口,撕扯过血肉,明诚把嘴唇咬得紧紧的,伏在明楼的手臂上瑟瑟打着抖,却还是忍不住泄漏出一两声零碎的呻吟。

明楼手足无措,他头一回亲手带孩子,光只这样抱着阿诚都吃力得够呛,更别提还要哄他——而阿诚乖巧得像个大人,疼了也不哭不闹,实在忍不下去也只会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动也不动的盯着他看,一泓清泉里只余他一人的倒影,足教明楼更将心尖尖都软了,恨不能以身替之。

然而这样下去到底不成,伤口总是得处理的,孩子若是疼得狠了也会影响身体的自愈能力。还是苏医生想了个法子,叫明楼去厨房拿了点黄酒来给阿诚灌下去,一来暖暖身子,二来虽然度数不高,但让小孩子醉上一醉还是能做到的。神经一旦被酒精麻痹,痛楚自然也没那么强烈,明楼也终于有了点心情,打趣说这是眼下副作用最小的止疼药了。

明诚那会醉得迷迷糊糊的,旁的话没听进去多少,倒是牢牢把明楼这句话记在了心里。末了有一回家里大人都不在,明台顽皮,爬上了楼梯的扶手就想顺着从二楼滑下来,没料到失了平衡栽倒在地,倒也没摔多狠,正巧把已经松动的门牙磕掉了一颗。明诚冲过去看,就见摊开的掌心上躺着一颗小白牙,还溅了几滴血,小少爷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一个劲的嚷嚷着疼。

明诚吓坏了,赶紧打了电话给哥哥姐姐,又担心明台真疼出个好歹了,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当初明楼说过的那句话,立刻从厨房翻了瓶酒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撬了明台的牙关灌进去小半瓶。

他心急之下完全没有注意过酒瓶的包装,小少爷没被换牙疼死,倒差点被这小半瓶高粱酒折腾去了半条命,上吐下泻挂水三天,自此对阿诚哥和酒都敬而远之。

明诚愧疚地替小少爷写完了一年的拉丁语作业。

 

明诚第二次碰酒,是在1934年。

他瞒着明楼同贵婉接触,成为巴黎地下党的成员,开始接到一个又一个护送任务。

有的时候很顺利,有的时候很危险,好几次,他都是和死亡擦肩而过。最严重的那一回,他和任务目标在火车上遇袭,敌人被击毙,但他的腿上也中了两枪,从火车上滚落下去,跌跌撞撞地躲进了漆黑无人的小巷。

他不敢去贵婉那里,怕追踪者会从痕迹上找到接头点;更不敢回家,他没有办法向明楼解释自己受的枪伤。

但是伤口还是要处理的,青年急促地喘着气,从怀里掏出一把尖刀来,对着中弹处比了半天,又放下了,伸手又在怀里摸索起来。片刻后,他摸出一小瓶烈酒来,是贵婉送给他的小礼物,据说是从敌人的手里缴来的战利品。

明诚用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腿,尽量减缓了血液流出去的速度,另一只手把瓶子拿在手里。他把头一偏,用牙咬开瓶塞,呸的一声吐掉,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将瓶口一倾,就这么对着伤口倒了下去。

嘴唇被他自己咬得泛白,削瘦的身体肌肉紧绷,漂亮得像是一把拉满了的弓。

确定伤口的消毒已经足够,明诚这才缓了缓,重新把尖刀拿起来,往上面淋了一点剩余的酒液,心一横,手腕连挑,划开皮肉,一刻不停,把嵌在里面的子弹一颗颗挑出来。做完这一切,他的脸上已经一点血色都不剩下了。

 

明诚第三次碰酒,是在1937年。

他看到了最新一期的时报,来自故乡的鲜血和噩耗冲破了青年内心尚存的一点温暖和希冀,将他整个人都沉进了万丈寒潭之下。

青年越来越沉默,训练也越来越拼命,他在给明楼的信上写“国有疾,我欲瘳之”,又写“在肓之上,膏之下,药不能至,强为之。”信纸上墨痕淋漓,全是他无处宣泄的愤懑与痛苦,是他斑斑点点,血一样滚烫的报国之志。

明楼很快就回了信,信上寥寥几笔,信外托人不远千里,捎来了一小瓶酒。

明诚头一回对兄长生出愤恨来,他写信问明楼,国死,我辈纵不能以身相殉,又如何能自暴自弃,放任自己被酒精麻痹,忘却了现实的残酷,生出不切实际的空想来?他宁愿清醒着死去,也不要酩酊醉倒,求得多一日的苟活。

明楼平静地回复他,说,所以,你才更需要这个。

那天晚上,明诚没有去参加伏龙芝举办的结业舞会,他带着那瓶酒,爬上伏龙芝内最高的建筑物,靠在冰冷的铁栏杆上,一口又一口的往嘴里倒酒。他越喝,却越是清醒,眼睛越亮,像是两把雪亮的钢刀,直直楔向目光所不能及处的、深陷血与火的故乡。

最后酒瓶空了,他拿在手里不满足地晃动了两下,一把丢开,半晌,忽然捂着脸发出了一声呜咽,脊背紧贴着墙面慢慢滑坐下去。

伏龙芝飘起了大雪,雪花在地面积出深深浅浅的白色,而雪地里,白衣的青年抱着枪坐在墙角,身形单薄的像一张纸片,却又坚挺得像一座堡垒,沉默地守护着身下的一尺三寸地,风雪再大,也压不弯他的脊梁。

 

后来明诚碰酒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外界焦土一片,上海城内却繁华依旧,莺歌燕舞,他在多方势力里从容游走,长袖善舞,七窍玲珑,这其间从来就没有离开酒的助力。

以致于有的时候喝得太狠,明诚经常会整夜整夜的胃疼,他睡不着,坐起来,静静在黑暗里发着呆,不敢开灯,怕惊动难得安然入眠一回的明楼。但是明楼每回都会很快醒过来,什么也没问,从后面抱住他的腰,用暖融融的掌心替他抚慰一阵阵疼痛的胃,然后接下来几日的酒会总是不着痕迹地替他挡掉递过来的酒。

除却那些推不掉的应酬,偶尔平静的光阴里,明楼也会从柜子里寻摸出一两支从法国带回来的红酒,关了大灯,点上几根蜡烛,在摇曳的暖黄光晕里,端着高脚杯看明诚画画。这种时候,他们摈弃烦扰,只谈风月,醇香的酒液在唇齿间拉出绵长的余韵,微带了酒气的鼻息交织在一起,熏染出狂风骤雨下孤舟一叶,舟中人共枕而眠,一笑醉了浮生。

然后天亮了,酒醒了,他们重新伪装起面容,披上战甲,跨了战马,怀揣着一腔孤勇,向着膏肓里行去。

半生辗转,半生挣扎,半生披肝沥胆,半生负重前行,只求以身作药,当一回国之良医;回春妙手,救一回国运艰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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