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道破愁须仗酒

最是人间留不住

【楼诚|武侠AU】并辔

【卷四·照夜泉·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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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诚从树荫底下走过。

顶上砸下来一个“暗器”,他随手一捞,接住以后才发现是个酒坛,不大,比寻常店家供应的要小上一半,拿在手里晃了晃,发现里边是空的。

他抬头向上看去。

陆从云躺在树枝上摇摇晃晃,一只手抵在眼睛上挡住光,另一只手垂在半空中随着身形起伏,前襟上一片湿痕,隔了这么远还能闻到淡淡的酒香。

明诚想了想,拎着酒坛纵身上去,靠着树干的另一侧在枝桠上坐下。

陆从云抬了抬手背,从缝隙里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明诚问:“什么酒这么香?”

“沉香醉。”

出乎意料的回答,明诚挑眉:“履霜谷的秘藏?这东西一年才得五坛,几任谷主都宝贝得不得了,你竟也能弄到手?”

陆从云道:“怎么,你也想去弄一坛?”

“沉香一醉,一醉忘忧。”明诚饶有兴致,“此等佳酿,如何不叫人心向往之。”

“呵。”陆从云似有若无地笑了一声,轻轻道:“一醉忘忧……若能长醉不醒,倒也算是真正忘忧了。只可惜……”

他默了默,疲倦地换了个话题:“你不必费心思了。这是最后一坛沉香醉,往后,大抵也不会再有了。”

“为什么?”

“酿制沉香醉的工艺复杂,对水质要求尤其高,整个履霜谷能满足条件的只有照夜泉。”陆从云淡淡道,“然而从十几年前开始,履霜谷再也没有酿成过沉香醉,这酒,喝一坛少一坛。”

明诚敲了敲酒坛,敏锐道:“照夜泉有什么不对?”

陆从云不答反问:“你方才去见了穆怀,他情况怎么样?”

明诚点点头,微微迟疑:“说不上来,总体感觉比原来好转了一些,但是……”他将穆长风的情况转述了一下,“他与天南态度熟稔,对待越谷主虽不亲近,却也不像是在对待陌生人,唯独对我毫无印象,着实有些奇怪。”又问:“你有线索?”

陆从云道:“越皎肯定是什么也不会说,那个药童呢?我不信你没问出点什么来。”

“说倒是说了一些。”明诚沉吟,“天南告诉我,穆长风的病症有些怪异,每次发病后总会遗忘一些东西,所以对他来说不太重要的人和事,他都是记不住的。”

陆从云在树枝上翻了个身,晃荡了半晌居然没掉下去。他意味不明道:“原来你也属于不太重要的那一部分。”

明诚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只问:“穆长风的情况,是不是和照夜泉有关?”

“这个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病症。”陆从云道,“我本来想得到的是另一个答案。”

“什么?”明诚反问了一句,忽而凝目,像是想起了什么,“等等,说到这个……越皎好像提到过一句,她说穆长风‘又睡迟了’。”

“习武之人,向来自律,但据我打听到的消息,穆怀入谷以来,每日都起得很晚。”陆从云淡淡道,“这是最不正常的事了。”

“还有。”他又转向明诚,“我听说,你今日也起迟了?”

明诚微微一凛:“不错。”

陆从云缓缓道:“照夜泉的毒性潜伏期长,一般要等上好几年才会发作,寻常情况下很难察觉,所以很容易错过最佳的救治机会。履霜谷就是凭着这样的手段,才能拿捏住众多上门求医的江湖人士。”他唇边牵出一丝冷笑,“唯独你和穆怀不同,你们二人出身黑塔,早被那些奇奇怪怪的蛊虫改造得百毒不侵,身体会自动排出毒素,昏睡——这不就是最明显的表现吗?”

履霜谷的水有问题,这是明诚隐约猜到的事。然而疑惑依然存在:“自入谷以来,越皎每说一句话,都是在刻意透露一个讯息——履霜谷并不像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清白。她到底想做什么?或者说,她又想让我们做什么?”

陆从云弹了弹手指,明诚手里的酒坛被劲风击打,发出并不十分清脆的声响。

“你知道我是怎么弄到这坛子沉香醉的吗?”

明诚摇头。

陆从云说:“是越皎给我的。”

“你和她很熟?”

“早年七……盟主带我来拜访秦谷主的时候,我们见过几次。”

明诚见他表情沉郁,想了想,略微说了点轻松的话:“越谷主小时候想必生得也美,倒让你有了眼福。”

陆从云眼神复杂:“容貌都在其次,唯独那双眼睛……我第一回见到她就在想,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比这更美的眼睛了。”

明诚一怔:“但她不是……”

“瞎子?”陆从云怅然道,“不,她不是天生的瞎子。起码我第一回见她的时候,她的眼睛完好无损。”

“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越皎说话半真半假,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告诉我。”陆从云移开手臂,阳光从枝叶间打下来,在他脸上留下被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光与阴影,光影交错间他面容模糊,看不清情绪起伏,“江流岛出事,所有线索指向履霜谷,我来此处,本也是想打探一下越皎的口风,看看能不能从谷里寻摸到一些消息。没想到甫一入谷,越皎倒先找上门来了。”

“她找我,做了个交易。”

明诚向后靠了靠,道:“愿闻其详。”

陆从云说:“她把履霜谷借着照夜泉的毒性威胁、掌控众多江湖人士一事和盘托出,说她愿意为中毒者根除毒性,条件是,要我替她保护一个人。”

“谁?”

“你见过的,就是整日跟在越皎身边的那个药童,天南。”

明诚说:“他看起来并不需要旁人的保护。”

“眼下是不需要,但是,日后呢?”陆从云轻轻道,“解毒,意味着履霜谷从此失去了生存的依仗,那些被威胁过的人可不会随便放过履霜谷。莫说是和越皎关系亲近的药童,就是这谷里的猫猫狗狗,只怕也会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越皎完全可以不解毒,安安稳稳当她万人景仰的履霜谷主,只要她活着一天,还用得着担心护不住一个药童?”明诚越发惊异。

陆从云笑了笑。

“前提是,她得在履霜谷里有足够的权力。”

“但是,她有吗?”

 

“啪!”

白皙的肌肤上慢慢肿起几道红痕。

越皎习以为常,将被打偏的头转回原处,复又半低了头,垂眸站定,神情波澜不惊,连唇角牵起的弧度都没有一丝变化。

美人就是美人,即便脸颊红肿,钗鬓歪斜,这般狼狈形容,也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主座上的人也忍不住走下来,用那双刚刚打完她的手温柔地捧住她的脸,爱怜地叹息:“真是长大了,一天比一天美……”

越皎睫毛微颤。

下一瞬,另一个耳光重重落下来,尖利的指甲在她的唇角刮出道道血痕。

行凶者拂袖冷笑:“也一天比一天不听话!”

越皎缓了一下,等到重击带来的晕眩感终于抽离,她温声唤道:“师父。”

秦素看她:“你还有脸叫我师父?忤逆不孝,合该抽筋断骨,逐出师门!”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越皎微微一笑,语调柔和,“徒儿敬爱师父都来不及,哪里敢忤逆不孝?可是徒儿有何处做得不好,令师父失望了?”

“我教出来的弟子什么样,我会不清楚?你这点小心思,瞒瞒其他人也就罢了,在我面前还是省省吧。”秦素施施然回了主座,随意地靠在椅背上把玩自己的手指,“说吧,江流岛一事,你谋划多久了?”

越皎仔细想了一会,最后摇头:“记不清了。”

秦素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似笑非笑:“你倒是真实诚。”

越皎眉目低垂:“不敢欺瞒师父。”

“你越长大,脾性就越像你的师姐。你那师姐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半夏。”秦素慢慢地笑,轻描淡写得像是在说一群蝼蚁,“不过你运气比你师姐好,为师年纪大了,现在遇上这等事情也懒得动火气,倒便宜你了。”

越皎含笑:“都是师父宽和。”

秦素凝目看她。

从很多很多年前开始,越皎就是这样一副模样。

温柔平静,不惊不怒,仿佛这世间所有惊涛骇浪,都不能挑动她的眼角眉梢分毫。

什么都看在眼里,什么都不放在心上。静默得像一尊玉观音,不带半点烟火气。

倒真是一点都不像人了……不,除了在那个叫天南的孩子面前。

秦素一笑,道:“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都是寻常事。江流岛炸就炸了,念在你这些年养成药人还算尽心的份上,为师也不跟你计较了。只一件事你需得办好,我听说江家那个小子逃过一劫了?你派人去东海那边找找,务必把他给我活捉回来,也算将功补过了。”

越皎说:“是。”又道:“江家人精通役使海兽,来去无踪,抓人怕是会耗上不少时日。”

“一个月抓不到,就抓一年;一年抓不到,就抓十年。”秦素漫不经心,“为师有的是耐性,怕只怕你等不了那么久。”她懒洋洋地托腮,吐气轻轻,“半夏那个弟弟——天南是吧,我听云姑说过了,是个聪明漂亮的孩子。说来也可惜,自半夏死后,我还没见过他……”

“师父。”越皎呼吸微微一顿,语调有了起伏,“请师父放心,此事徒儿一定尽快办妥。”

“为师就知道你最靠得住。”秦素满意地点点头,拂了拂袖子,“就这样,你下去吧。”

越皎柔顺应了:“徒儿告退。”

刚走几步,又被秦素叫住,主座上的女子揉了揉额角,问她:“险些忘了,萧七娘眼下是不是在谷里?”

“萧盟主送了霍如过来诊治,霍如的伤反反复复,萧盟主也就一直留在这里了。”越皎道,“萧盟主来的时候您正在闭关,徒儿不敢打扰,便没有来告诉您这个消息。”

又说:“明家的两位庄主、落霞山的穆教主、武林盟的陆堂主,现下也都在谷里。”

“明诚。穆长风。”

秦素眉心一跳。

 

“所以,你答应她了?”

“我可没那么容易被说动。”陆从云道,“毒是履霜谷下的,她拿解毒要挟我,个中原因又交待得含糊不清,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最后越皎取了一些照夜泉水给我,说是这毒天底下只有她能解,我若不信,尽可找人去试。她说,交易一直有效,随时等我的回复。”

“水呢?”

陆从云闷闷道:“我没在约定好的地方找到,但是后来想想,大概是被盟主拿走了。”他放低了声音,喃喃自语:“明明什么都看在眼里……”

明诚跳下树,站在地上活动了一下关节,往树上看一眼,慢悠悠地问:“陆堂主,不知道你读过一首诗没有——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

陆从云长长地叹了一声:“行了你别说了,我知道现在这副样子很难看。”他随着树枝在风中起起伏伏,半晌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陆堂主认真又恳切地发问:“你当初,到底是怎么睡到你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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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睡就睡,想睡几遍就睡几遍,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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