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道破愁须仗酒

最是人间留不住

【楼诚|武侠AU】并辔

【卷五·断魂鞭·之六】

前卷和其他文走这里☞本博目录,本卷前文☞之一  之二  之三  之四  之五

—————————————————————

“这是什么?”

“固元丹。”

白色的药丸在掌心滚来滚去,圆润晶莹,见之可喜,凑近鼻端一嗅,还能闻到淡淡的异香。

明楼说:“这就是你先前提到的,能化解过强药性的法子?”

阮岩点头笑道:“不错。这药虽也称固元丹,但配方还是经过了我的改良。此物能够中和药性,本身又极为温补,对眼下的明三公子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明楼不置可否,只轻轻唤了一声:“阿诚。”

明诚会意,抬手将药丸取走,含笑问阮岩:“小阮大夫介意我让人验一验药性吗?”

阮岩坦然道:“二公子请便。”

明诚礼貌地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拿着药转身出门去了。

阮岩看着他的背影,心下微微得意。

再高明的医师,也不可能从那个药丸里验出任何不妥。所用的药材都是上品,药量配置精妙无双,就连炼丹的火候也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他没有说谎,这枚经他改良的固元丹,的确能起到化解药性的绝好效果。只除了……他在药丸上动了一点小小的手脚。

那枚药丸里,埋着一颗虫卵。来自南疆祭司塔,也来自落霞山。

很小很小,小到几乎不能用肉眼看见,死寂得仿佛永远不会孵化。

但只要一进入人的体内,药丸融化,蛊虫就会被热度唤醒,迫不及待地从卵中钻出来,在血肉里深深扎下根去。

然后,等待来自手握母蛊之人的召唤。

年轻的大夫微笑起来,开始期待明家最受宠爱的小少爷被子蛊掌控的那一天。到那时,有明三公子这张底牌在手,临渊山庄将会是他最强大也最可靠的依仗,无论是朔月教,还是武林盟,都不可能再对他产生威胁。

其实还是有点可惜。阮岩想。明诚居然把药丸拿去给那些庸医们验。明诚不惧毒,要是愿意亲身上阵替弟弟试药,那才是了不得的收获。

不过回神想想,他的目标本来是于曼丽,如今阴差阳错变成了明台,也算是意外之喜。

明楼踱到床边,低头看了昏迷不醒的幼弟一眼,淡淡开口:“小阮大夫现在总可以告知在下,要如何替舍弟逼出毒素吧?”

“当然可以。”阮岩笑着从药箱里取出一套工具,将包在外面的布料取下,露出一些长短不一粗细不一的小竹筒。中间掏空,两头被机括封住,阮岩挑了一个,打开一边的机关,一点黑影跃至开口处,被他眼疾手快地堵回去。

这种东西明楼也是第一次见到,觉得新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是……”

“养出来的一点小玩意,没想到还能派上用场。”阮岩说,“这是药虫,平素最喜以毒物为食,只消将其放到伤口处,它自会将毒素吸得一干二净。唯一一处不好,就是它咬人太疼了些。”

明楼眸色很深:“明某活了近三十年,竟从未听说这等生灵。小阮大夫是从何处得来的?”

阮岩道:“是先师所传。”

“失礼了,这么长时间明某竟没顾得上问一问您的师承。”明楼侧了侧身,把忍不住睁了半只眼睛偷看的明台遮住,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阮岩黯然道:“先师声名不显,庄主大抵是没听说过。”他说了一个名字,明楼凝神想了想,点点头:“是明某孤陋寡闻了。”

只听得见声音的明台却怔了一怔,因为他看见明楼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忽然向后探了探,不动声色地在他的手背上写了几个字。

小少爷默默地在心中过了一遍,然后握了握拳。

明楼的手重新垂下去。

他刻意向阮岩展现出一点犹疑的情绪:“这药虫……当真对人体无害?”

阮岩早知他不会轻易松口,闻言也只是一笑,探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拧开瓶塞,小心翼翼地将瓶中的液体往地上滴了一滴。

接触面发出“哧哧”的轻响,不多时就隆起一个小坟包。

剧毒。

明楼半眯了眼睛,去看那个小瓷瓶。

阮岩向他展示完毒性之后,毫不犹豫地就把瓶口往自己手背上一扣,青灰色迅速蔓延,于肌肤上勾勒出可怖的图景。随后阮岩打开竹筒的机括,放出药虫。

黑影从竹筒里窜出来,像是闻见了什么美味一般,直直扑上了阮岩的手背,尖牙深深地扎下去,如饥似渴地吸食起血肉里的毒素。

阮岩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忍耐,骤然绷紧的肌肉无声诉说着痛楚。

青灰色慢慢退去,药虫吃饱喝足,拔出尖牙,又乖乖回到竹筒中去了。

年轻的医者脸色还有些苍白:“庄主现在可放心了?”

明楼吁了一口气,点点头:“辛苦小阮大夫了。”他侧身让开床边的空位。

阮岩礼貌地笑一下,先走过去替明台把脉。指尖划过手腕,脉象与昨日截然不同,阮岩略一怔神,随即脸色骤变。

他暴起,抽身欲退。

前一刻还细瘦孱弱搭在床沿的手蓦然翻转,精准无比地扣住了他的脉门,“昏迷”的明三公子此时目光灼灼,手底力道一丝不弱。

情急之下已顾不得许多,阮岩一张口,一蓬毒针直冲对手面门。距离太近,明台不得不仰头躲过,手底无可避免地露出破绽,就在这一瞬间,阮岩全身的骨骼奇异地一扭,竟游鱼一般从明台的指下逃脱了。

阮岩一步踏出。

小小屋室,忽然就随着这一步,生出万丈流光。

天底下最快的步法是什么?

追风蹑电,踏破虚空。

流光步。

谁能抓住风?谁能捕捉光?

没有人能做到,所以流光步天下无双。

明楼却微笑起来。

流光步无法被追上,却早就被看穿。创出这种步法的七绝老人,数年前已倒在折梅手陆从云的扇面下。

“第一步永远踏在坎位。”当年陆堂主搭着明二公子的肩膀嘀嘀咕咕,被恰好路过的明庄主听见了,“破绽这么大,这么多年竟没有人能发现?也算那老怪物运气好。”

明二公子随手把人从肩上掰扯开,笑着回了一句:“你以为人人都有你这般眼力?要不是笃定你能赢,萧盟主怎么舍得放你上落霞山。”

“七姐呀……”

陆堂主例行的情感倾吐明楼是记不清内容了,唯有与流光步相关的这一句,他这么多年始终记在心里。不出所料,今日这一桩守株待兔,果有奇效。

阮岩脸色惨然。他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地不敢动,冷汗从鬓边慢慢滑下去。

一片碎瓷轻巧地抵在他的颈项上。

明楼饶有兴致:“果然是七绝老人的弟子,易容学得不错?”

阮岩苦笑:“若当真技艺精湛,又如何会被庄主一眼看穿?在下只想死个明白,到底是何处露了破绽?”

“不,你的易容毫无瑕疵。我旧时虽见过你几面,却也没有看出任何不妥。”明楼淡淡道,“你的破绽,在于师承。你以为七绝老人入朔月教之前的名字,天底下除了你已经没有人知道了吗?”

阮岩说:“世间同名之人不知凡几,家师的名姓也极为普通,庄主是如何联想到那上面去的?”又看一眼明台,恍然状:“是了,这本就是你们设好的局,莫非在下先前就已经是临渊山庄的怀疑对象了?那还真是荣幸。”

明小少爷坐起来,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明楼隔空封住阮岩的穴道,又吩咐幼弟拿了绳子将人捆住,这才施施然撤开碎瓷。

“有怀疑对象,但没想到你会自己送上门。”明楼道,“至于如何确定?”他笑一笑,掏出那卷画着霍如的卷轴,展平给阮岩看,“你们的行事……我是该说大胆呢,还是不谨慎呢?霍家小姐江湖经验不足也就罢了,你作为拐带她私奔的人,竟也不好好教她一回?”

阮岩脸色一白:“她、她没有乔装?这怎么可能!她明明说……”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青年的表情更难看了。

“恩?”明楼挑眉,觉得这下有点意思了。

 

“霍如没有出现在约好的地点。”

“果然。”明楼极轻地笑了一下,“枉那阮岩自以为聪明,却不知自己早落入旁人的陷阱里去了。”

明诚去屏风后换衣服,布料摩擦声里他漫不经心地问:“阮岩招了?”

“他是朔月教右使的人,刺杀于曼丽、买走药材、挑拨临渊山庄和穆怀的关系……这些都是他一手设的局。”明楼嗤笑,“他倒是谨慎,自己是易容,反倒支使霍如出门跑腿,结果……”

“结果他被霍如给卖了。”

明楼说:“不奇怪。反倒是阮岩,一个被他拐带得险些家破人亡的女子,他就从没想过对方会恨他?”

明诚戏谑地补充:“和咱们家大少爷一样,对自己的魅力和能力都太自信了。”

“你现在越来越没规矩。”

“是大哥越来越开不起玩笑。”

明楼哼笑。

二公子换完衣服转出屏风,半晌没听见兄长说话,眨了眨眼睛凑过去:“真生气了?”

明楼瞥他一眼:“我这个哥哥在二公子心里,肚量有这么小?”

明诚乖觉地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朔月教:“看来穆长风在教中势力不小,右使已经忌惮到不得不除掉他的地步了。”

明楼没好气道:“我该感谢他们这么看得起临渊山庄吗?自己做不到的事,就认为临渊山庄一定能做到?”

明诚笑着说:“穆长风武功高绝,右使想要扳倒他,自然得走迂回路线。”

“可惜这条路没走通。”明楼说,“阮岩杀了于清行,意图嫁祸穆怀。一出昏招——如今他们才是明家的仇人。”

明诚盯着烛火发了会呆,问:“阮岩人呢?”

“审问完就交给于曼丽了。”明楼淡淡道,“随她去吧,我们不要插手。”

明诚叹了口气,开始说起另一件事:“阮岩想给明台服下的药丸里,埋了一枚虫卵。”

“什么虫?”

“南疆祭司塔,子母蛊。中了子蛊的人会无条件服从手握母蛊者的命令。”明诚抿了抿嘴唇,声音很低,“我……没有发现,虫卵的存在还是经由天南提醒。”

“天南?”明楼一皱眉,“他学过蛊术?”

明诚想了一会,终于摇头:“不像,他对蛊虫的感应,近乎……直觉。”就像他的父亲。

后半句话被明诚含在唇齿间,到底没有说出来。

行二是个用蛊的天才,无可否认。他能找出品相最优的养蛊材料,研制出不同花样的养蛊方式,但凡经他的手养出来的蛊虫,从来比旁人好上一大截。

天赐一般的才华,却一生都未用在正途。

明诚定了定神:“他们想借着明台来控制临渊山庄,这不奇怪。奇怪的是,这枚虫卵,他们是怎么弄到手的——这么好的品相,绝非普通渠道所能触及。”

明楼沉吟道:“这么说来我也想起一事。阮岩说,霍如在履霜谷内养伤的时候意外被断魂鞭认主,而后他才在右使的授意下,再度接近霍如,获取她的信任。”

明诚一点就透:“落霞山至宝,藏在履霜谷?”

“祭司塔,履霜谷,朔月教。”明楼眯了眯眼睛,低声自语,“一定存在着什么人或事,作为纽带维系这三方势力的关系。”

会是什么呢……

烛火跳跃了一下。

明家兄弟对视一眼,想到了同一个人。

“秦素。”

 

红衣女子在主座边上跪下来,额头抵着地面,声音哽咽。

“右使大人,求求您,救救阮郎。现在只有您能救得了他。”

主座上端坐的干瘦老者把手放上她的发顶。

“不用担心。”他安慰霍如,“月神总是眷顾她的信徒,一切都会安然无恙。”

霍如声音颤抖:“可是他、他现在失踪了……万一落在穆怀那魔头手里,我担心……”

右使语调温和:“你尽管说出来,宽容的月神不会怪罪你。”

女子惊惶道:“如果阮郎一不小心在穆怀那里露了口风,会不会、会不会打草惊蛇……您的计划……”

右使抚摸她发顶的手微微一顿。

凝滞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下一刻,一切恢复如常,右使微微笑道:“好孩子,你向月神献出的信仰与忠诚,一定会得到非常美好的回报。现在你先回去休息吧,万事有我,你不必挂心。”

霍如怔怔看他。

右使面容平静,眼底却有威势隐隐。霍如不敢再继续,轻轻应道:“是。属下告退。”

她倒退着出了屋室,合上房门的刹那,眸中掠过一点异芒。

 

“啪。”

穆怀用左手落下一枚白子,随即用右手拈起一枚黑子,握在掌心,微微沉吟。

李摇光走进来,半跪在他的脚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穆怀没有出声,李摇光就一动不动,跪得脊背挺直。

直到神情苍白的青年忍不住咳了好一阵子,李摇光长年冷肃的神情终于有了波澜,担忧地问:“教主可需用药?”

“咳咳……无妨。”穆怀缓了缓气息,摆摆手,“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教主!”

穆怀没有计较她的失礼:“去吧。今天我不想听叶景之弹琴。”

李摇光犹豫道:“他是金陵叶家的嫡系子弟,万一我下手重了,叶家那边会不会记恨上您?”

“摇光。”穆怀笑了笑,“不要自视过高。叶景之……是个人物。”

李摇光回想了一下天天在她房门外弹琴、不、弹棉花的金衣公子,想起他对神兵谱排位的过分执着,再想一想他为了让她应战无所不用其极的孩子心性,头一次对自家教主的话生出几分怀疑。

但她永远不会反驳穆怀:“是,教主,我明白了。”

穆怀点到为止,末了又淡淡道:“至于金陵叶家会不会记恨……呵,往年还难说,现在嘛……”他讥嘲地一挑唇角,没有再说下去。

李摇光遵照吩咐去找叶景之的不痛快了。

穆怀将心神拉回棋盘,捏着黑子,神思淡漠。

“下一步,要落在哪里呢……”


评论(41)

热度(2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