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道破愁须仗酒

最是人间留不住

【楼诚|武侠AU】并辔

【卷七·转魄轮·之二】

前卷☞本博目录,本卷前文☞之一

—————————————————————

“大哥!”

明诚一回头,脸色一变,立刻从位子上站起来,抢上前去。

“你受伤了?”

明楼站得笔直,玄色衣袍垂下来,从边角处滴下粘稠的血,一滴连着一滴,在他走过的路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脸色还算正常,顶上发冠却碎了一半,眉目间冷沉沉的,压不住的肃杀从额上的刻痕里透露出来。

明诚伸手想扶,又担心碰到他的伤口,难得一副无措的模样。明楼看了看他,神情缓和,笑一笑道:“没事,不是我的血。”

说着,明楼从袖子里摸出什么东西,随手一抛,精准地丢在沈含章面前:“不愧是秋雨楼的藏品,确实十分应手。多谢楼主先前割爱。”却是那把他从秋雨楼库房里挑出来的短剑。

剑刃敛在鞘中,剑鞘血迹斑斑,连同上边镶嵌的细碎宝石都被浓重的血气蒙住了华彩,一点也看不出被带走时的光鲜亮丽。

明楼有些抱歉:“回头一定还楼主一把更好的。”

沈含章说:“不用了。”他把短剑拔出来瞅了一眼又推回鞘中,对明楼道:“庄主带回来的消息若不是非常紧急,延后一些再议也无妨。”

明楼点点头:“容明某修整片刻。”提步就向客院走。

陆从云用手肘轻轻一撞明诚:“你不跟着去?”

明诚犹豫了一会:“我……”他想说依着明楼的状态也许眼下更适合一个人歇一歇,奈何话还没出口,从身边经过的明庄主一抬手,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腕。

手心灼热,指尖泛凉,脉门贴合在一处,于肌肤底处一下一下地鼓荡。渐渐的,心跳的声音仿佛也变大了,在耳边连成了一片同样的频率。

明楼什么也没说,就这么静静地握着。明诚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对着陆从云,话到嘴边立刻拐了弯子:“……我们晚些再过来。”

陆从云应了一声,把扇子抖开,对袖子下边牵连的两只手只作不见。

目送那兄弟两人走远,陆堂主回身想找沈含章聊几句,谁知道沈楼主竟还维持着和方才一样的姿势,一径盯着桌上的那柄短剑出神。

“一柄剑而已,至于看这么久?”陆从云倒来了好奇心,“难不成有什么玄机?”

沈含章没说话,手底却是又将短剑拔出来,调转了方向让陆从云能更清楚地看见另一侧的剑锋。

卷刃了。

“能入秋雨楼库房的兵器,不敢说万中无一,却也决不会是凡品。”

陆从云倒吸一口凉气,朝着明楼离开的方向张望了一下。

“这得是杀了多少人……”

沈含章沉吟,想的是另外一个问题:“黑塔里……现在哪来那么多人?”

 

“不只是黑塔弟子。”稍晚一些的时候,明楼这么回答。

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简单打理过自己,眉心虽压着倦意,大体上精神还不错。

先前明诚已经听他简单说完事情经过,眼下便只落座于旁侧,盯着手里的茶盏发呆。

“那还有谁?”陆从云大惑,“难不成秦素把白塔的势力也分了一部分过来?”

“都不是。”明楼敲了敲桌案,缓缓说起自己先前的见闻,“我潜入得很顺利,黑塔的防守是外紧内松,对于荒废已久的密道更是不甚留意。证实了黑塔长老的身份之后,我有意换到另一条路返回,但是……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明楼斟酌道:“越是靠近某一处,越是能闻到一些十分刺鼻的气味。”他顿了一下,苦笑:“是硫磺。”

“因为那味道着实太重,不像是日常所需的分量,我便起了几分疑心,悄悄走过去看了几眼——竟是有许多黑衣人在地道里进进出出,不断往此处填入大分量的火药。”

说及此处明楼凝目细想一会,补充了一句:“是霹雳堂的雷火弹,威力最大的那种。我估算了一下,要是全部引爆,炸塌整个黑塔是没什么问题的。”

陆从云一挑眉:“然后你就被发现了?”

明楼无奈:“运气不太好,偏巧有个人走错了方向,正正就在那里撞见了我。那人胆子太小反应却快,一上来既不动手也不质问,直接弄出了大响动,把同伴都引来了。”

“引来的不只有他的同伴吧。”陆从云耸肩。

明楼唇角一搐:“……对,还有黑塔长老。”

然后?

然后便是三方混战。

黑塔长老惊怒交加,一方面是因为对上明楼那叫一个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另一方面,是因为有心怀叵测的人在黑塔的地道里埋了这么长时间、威力还这么大的炸药,更重要的是,黑塔里居然还没有一个人能发现。这种种种种,都足以令他愤怒到极致,当即一声令下,召集了尚在塔内的所有弟子。

好在三方人马都没有失去理智,谁也不想一不小心引爆了炸药大家一起归西,因此动起手来还算克制,非到万不得已,不用内力交锋。

明楼不是不想抽身,但是他抽身不了。

黑塔长老盯死了他。

密道本就不是什么宽敞的地方,这么多人混战在一处,明楼就算有千般能耐也很难脱身。若非他后来混进人群,在尸体的遮挡下险之又险地开启了密道里的暗室机关,他指不定现在还被困其中,无路得出。

陆从云表现出十二万分的同情:“人生如戏。谁让你运气不好呢。”

明楼却一笑:“祸兮福所倚。”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银制的长命锁,摆到桌前,“如果没有进入那个暗室,我也不会这么快就确定穆怀的身份。”

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长命锁上。

银的成色不错,样式却老旧,表层的光彩也很黯淡,明显是好多年以前的东西。正面刻着“长安”字样,反面刻了生辰八字,陆从云摸了摸,去看明诚。

二公子点点头:“是他的。”

“我在暗室里撞见有个妇人在佛前为长命锁祈福,说出口的话很有意思,便使了些手段问了她几句。”明楼淡淡道,“那妇人曾是穆怀的奶娘,照看了他两三年,因此知道的东西不算少。她说穆怀是秦素和黑塔长老的长子,初初生下来的时候颇受重视,但隔了几年他生了一场大病,从此沉疴难去,渐渐的就被双亲冷落。其后更是被放进活蛊人的计划里,什么苦楚都尝了一遍。”

这般父母双全,却还比不上失怙失恃之人过得顺心。

明诚抿了抿嘴唇,又把杯盏在掌中转了一圈。

陆从云皱眉:“只是因为生病?这个理由未免也……”

“一个奶娘,就算这其中真有什么内幕,她也未必能知道。”明楼道,“穆怀被带入地牢之后,这个妇人就被秦素关在了暗室里,一关就是这么多年。”

沈含章忽然道:“秦素行事狠辣,一向斩草除根,为什么会平白放过这个妇人?实在蹊跷。庄主能确定她说的都是真话?”

明楼不答反问:“倘使你是穆怀,有一个人被囚禁了这么多年却仍然时时牵挂你,再冷硬的心肠也该有所触动吧。”

陆从云心下一动:“这难道是……秦素用来威胁穆怀的后手?”

“我猜,不是。”明诚说,“这是正常人会有的想法,但是秦素哪里像个正常人了?指不定,她是打算诱使穆怀杀了这个妇人,在这之后,告诉他真相。”

陆从云沉默了一会。

“明诚,你这个想法很危险。”陆堂主语重心长,“你的思考方式已经和秦素同步了,这样不好。能把疯子的心思揣摩得那么透彻的人,本身也很难做回一个正常人了。”

二公子的回答是拇指一抬,把无争剑从剑鞘里推出来一点:“恩?”

“当我没说。”

明楼道:“我能确定她在这一件事上没有说谎。在此之前,我已经对穆怀的出身有所猜测,眼下不过是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

沈含章不太关心穆怀到底是谁的儿子,他只是问:“这与杀秦素有何关联?”

“你觉得黑塔密道里的炸药会是谁派人去埋的?”

沈含章一怔:“你的意思的……穆怀?据我所知,他有很严重的失忆症,过去的很多事情,他全都不记得了。”

明诚低声说:“的确。但这并不是没法治好的病,最重要的一味药,就是明月珠的血。履霜谷封谷之时,霍如和明月珠都在谷中,而那日我同穆怀下棋,他的药茶里……有血腥味。”

明楼拍拍他的肩膀,带开话题:“能在黑塔长老的眼皮子底下行事如此之久,想必黑塔在穆怀眼里就是个筛子。他的身份得天独厚,当年照顾过这个孩子的人不止那一个奶娘,安插眼线也好、动什么手脚也罢,穆怀做起来都能事半功倍。”

“就比如他计划炸塔——依着黑塔长老的武功,在塔崩塌之前逃出去并不是做不到,但穆怀还是花了大力气来埋下这些雷火弹。”明楼说,“对了,方才我收到消息,黑塔长老带着心腹仓皇离开了黑塔——他怕了,很显然。”

陆从云用折扇一敲手心:“为什么?”

明诚轻声道:“黑塔里有一种酷刑,唤作‘刀山火海’。刀山是人为的刀山,火海却是真正的火海。人一掉进去,顷刻就能化成灰。”

陆从云惊叹了一句:“不是吧。他们的老祖宗怎么想的,居然把塔建在火山口上?”

“南荒外有火山,其中生不尽之木,昼夜火燃,得暴风不猛,猛雨不灭。”明诚道,“祭司塔信奉月神,神异之所在,旁人避之不及,他们却趋之若鹜。”

“秦素现在就在白塔。”沈含章眼神亮了,“你的意思是,白塔也有类似的构造吗?”

“我不知道,此前我所有的关注重点都在黑塔。”明诚摇头,“白塔到底有什么弱点,或许天底下除却白塔子弟,便只有两个人能说出一二。”

沈含章下意识追问:“谁?”随即明了:“是了,穆怀总是会知道的。”

明楼微微一笑。

 

“萧盟主跟了本座一路,不觉得辛苦么?”

萧七娘笑一笑,没有说话。

穆怀看她一眼,点点头:“也对,当年陆堂主三进三出朔月教,说是孤身一人,其实盟主一直暗中护持。从武林盟到落霞山,并不比到南疆要近上多少。”

“当年……”萧七娘眼底流露出些许怀念之色,又道:“那时我并未在朔月教里见到你,若是……”

“见不见也没所谓。”病弱的青年冷笑起来,“朔月教很好,没什么不好,再适合本座不过了。”

时至今日讲这些确实没有任何意义,萧七娘并不与他争执,抬头去看天上的月亮。忽然听得穆怀开口:“盟主跟了这些天,就没有什么想问?”

“已经不必问了。”萧七娘说,“霹雳堂的雷火弹储量我很清楚,越皎炸江流岛用去了一大半,剩下的并不足以支撑教主的计划。但是,霹雳堂没有足够的雷火弹,不代表其他地方也没有。”

她淡淡道:“金陵叶家,我记得是有一座矿山吧。要开矿,哪里缺得了火药呢?”

穆怀轻轻鼓掌:“不愧是萧盟主。”

“教主本就没有着意隐瞒的意思,叶家这件事闹得太突然,平白无故还掺和进去一个李摇光,叫人不多想也难。”萧七娘语声温和,“这般为她筹谋……用心良苦。”

穆怀的脸隐在半明半暗间看不清表情:“盟主的话,本座听不明白。李摇光是朔月教的护法,是本座的属下,就算为本座背了污名死去,也是她应该做的。”

萧七娘道:“你愿意这样说,那便随你罢。”

穆怀冷声道:“本座还以为萧盟主会出言质问朔月教勾结叶商之弑杀叶老家主一事……却原来所谓的大义公理也不过如此吗?”

“事分轻重缓急,叶家一案,等我回去再计较也不迟。”

如果我还能回去的话。

萧七娘平静地合上眼睛。


评论(27)

热度(2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