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道破愁须仗酒

最是人间留不住

【楼诚|二十四节气篇】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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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待不是从一开始就有的。

幼年的记忆其实并不清晰,他也并不愿意花费太多力气去回想,但明诚依然记得,在一切黑暗与痛苦出现之前,桂姨待他,确实是用尽了心力的好。

那时她也不过是个年轻的女人,没有其他挣钱的法子,只能靠着明家发下的薪水过活,虽说明家向来待人优厚,但那样一份薪水要养两个人,也只能说是勉强。更何况,她仍然坚信阿诚是于老板的亲生儿子,合该是和明台一样的小少爷,虽然她没法像明家一样锦衣玉食的养大他,却也愿意自己俭省而给他最好的一切。

因此桂姨很少带他去明家,她自己给明家帮工,却极不愿意别人把阿诚看作是下人的儿子,平时在家里,即便阿诚懂事,要帮着做些家务,她也不肯,只常常对阿诚说,出人头地,当大官,做大老板,才是他该做的正经事。但要怎么样才能出人头地,她没读过书,也没想过送阿诚去读书,最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阿诚却是很喜欢去明家的,经常被桂姨一个人留在家里使得他对外面的一切都感到新奇,何况明家还和他天天看到的左邻右舍不一样。新式的楼房,宽大的庭院,各种稀奇的装饰,还有这栋房子里住的主人,全都打破了他脑中曾有过的贫乏想象,将一个全新的世界呈现在他的面前。

有的时候,尤其是年关,明家家大业大,要准备的事情特别多,桂姨实在忙得脱不开身,即使不大情愿,也不得不带着阿诚一起去。明镜接管明家的生意后长年不着家,明台年纪还小,明楼看着就不像是会照顾人的,因此多半都被送到明堂那边托他的母亲和妻子照管,偌大一个明家,一大半时间都只有明大少爷一个人待着。桂姨知道大少爷成天只喜欢待在书房读书,就叮嘱阿诚尽量在屋外玩耍,千万不要进去打扰到明楼。

阿诚乖乖地点头,自觉的从正门走开,绕到了屋后去,他不是什么活泼的性子,只四下转了转,寻着墙边一处干净地就抱膝坐了下去,盯着墙角处的蚂蚁窝发呆。孰料坐了一会,竟听见背后朦朦胧胧传来人声,语调沉郁,阿诚只依稀听着似乎在说什么“饭”、“一碗菜”、“一碗蒸鱼”[1],他不禁困惑起来,心里默默的想,难道这个人是饿着肚子,所以念叨着的都是想吃的东西吗?那为什么想到吃的还会不开心?他可别说吃到了,就算是每回想起有鱼有肉吃,心里都觉得开心得紧。

想不明白,阿诚生了好奇心,一骨碌爬起来拍掉身上的草屑,瞅见墙上有个窗户,就踮起脚尖,扒着缝隙悄悄的向里面看去。

——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明家大少爷明楼端坐在书桌后,右手拿着钢笔,左手握了书卷,就这么直直的看了过来。年轻的明大公子眼睛很黑,很亮,也很犀利,锋锐得就好像一把出鞘的剑,明明阿诚只在窗子的缝隙里露出了一只眼睛,却觉得那一瞬间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仿佛都被明楼利剑一样的目光剖开了,看穿了。

阿诚吓了一跳,明楼却忽然站起身,几步走过来打开窗子,笑道:“是阿诚吗?怎么不进来,外面不冷吗?”

阿诚看着他,睁着圆圆的眼睛努力回想了一下桂姨平日里的称呼,动了动嘴唇:“……大、大少爷……”他有点紧张,急着想要辩解自己不是故意打扰他的,背上出了一身汗也只磕磕绊绊的憋出了几个字,“我、我不是想要偷听……”

明楼看他眼眶都有点红了,赶紧温声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别害怕。”揉了一把阿诚的头发,细细软软手感颇好,“你站在这里,是喜欢听我读书么?”

阿诚从睫毛底下觑他一眼,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听不懂……但是好像很有意思……”他犹豫了一下,见明楼没有怪罪的意思,于是小心的问他:“大少爷能教我吗?”

明楼探出头来看了看阿诚的身量,又比划了一下窗户的大小,表示非常遗憾:“看来人果然不能走捷径。”他缩回去,拍拍阿诚的肩膀,“去正门那边进来,到我书房来。”阿诚朝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想起桂姨先前的叮嘱,明楼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故作严肃地用书卷在他顶上敲了一记:“看什么看,还想不想学了?这个家,可是我说了算的。”

 

明楼问:“学过识字么?”

阿诚摇摇头。

明楼看一看表,觉得今天不是一个适合正式开蒙的时间,瞥了一眼桌上的日历,索性拉着阿诚在书房的沙发上坐下,问他:“知道再过六天是什么日子么?”

阿诚茫然的看着他。

明楼想了想,换了一种方式问:“阿诚喜欢吃糯米饭吗?”

阿诚眼睛亮了,圆溜溜水润润,像极了某种小动物:“喜欢!”

明楼握拳在唇边一掩,压下自己情不自禁扬起的嘴角,继续诱导:“那,阿诚一般什么时候会吃到糯米饭啊?”

阿诚眨了眨眼睛:“冬、冬天吧。”他半扬起小脸想了一会,又肯定地点点头,“对,就是冬天,还会放红色的小豆子。”

“那你知道为什么要在冬天吃这个吗?”

阿诚看着明楼,又看看日历:“是因为刚才大少爷问的那个日子吗?”

明楼摸摸他的发顶,目露嘉许:“阿诚真聪明。六天后呢就是冬至,冬至是二十四节气之一,在从前这一天才是一年的开端,各家各户是要进行祭祀的,就和我们现在的新年一样。吃赤豆糯米饭呢,是因为在传说里疫鬼最怕赤豆,吃了赤豆,就能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无病无灾,身体康健,这就和我们现在放爆竹驱赶年兽目的是一样的。阿诚听明白了吗?”

阿诚使劲点点头,一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明楼:“大少爷知道的东西好多。”

“书中自有黄金屋。”明楼失笑,“你好好读书,自然也会知道。”

阿诚却一下子有些低落,垂下眼睛不接话,明楼问他:“桂姨不送你去上学么?”他茫然摇头,明楼想了想,笑着对他说:“不如这样吧,以后桂姨来做工的时候你也跟着,我来教你好不好?”

“谢谢大少爷!”

“不过这样就不要再叫大少爷了,既然是跟我学读书习字,合该叫我先生才是。”

“……先、先生……?”

“来,不要结巴,说得清晰一点,再叫一次。”

“先生。”

“阿诚真乖。”

“那,先生,能再给我讲讲冬至吗?”

“冬至,终藏之气至此而极也。初候,蚯蚓结;二候,麋角解;三候,水泉动……”

“先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就是说,到了冬至这一天,蕴藏了一整年的阴气达到了最顶峰的状态,然后呢,在这个节气前后,有几个特别的物候现象……”

“先生,什么是物候啊……”

沉稳与轻快的两种语调互相交杂,在静好的冬日里低低起伏,谱出动人的乐章,隔过泛黄的岁月,依然在记忆中轻轻回响。

 

“接下来,我们还有最黑暗的一段日子要度过。”

“先生,您也别太担心了。”

明诚轻轻关上窗,转过身来,对明楼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一如当年明楼隔过窗子,对他勾起的唇角。“我还记得先生教过我的,阴极之至,阳气始生,故曰冬至。”

“孤阴不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是么?”

明楼看着他笑起来。

“是啊,新的一年,就要来了啊。”

[1]皆出自鲁迅先生《狂人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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