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道破愁须仗酒

最是人间留不住

【楼诚|古代AU】画龙 【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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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粉丝破千了……好吧,爆肝也要发福利_(:з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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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匣珠襦鎏金扣。

明诚端端正正地捧在手里,垂着眼跟着明楼走出宫门。

不出所料,宫门外人头攒动,一帮子平时上朝走两步都喘的文臣们个个激愤,发冠歪斜衣衫不整,随手抄起什么就劈头盖脸地朝宫门处拦着他们不让进的守军砸去,眼看着是要拼命的样子。

明楼甫一踏出门,迎面就飞过来一块笏板,亏得他这些年身手没落下,袖中短剑呛啷一声弹出来,顺势一拨,这才险险保住了一张脸。

“明楼!”御史中丞厉喝一声,“你把陛下怎么样了!你这是想造反吗!”

明楼若无其事地把短剑插回鞘里:“不是想。”他平静道:“我已经做了。”

“你!”

年过六旬的宗正卿抬手阻止了接下来的怒骂,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所有文臣的身前,一字一顿地问:“靖北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明楼说:“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宗正卿慢慢说,“先帝大行前,将今上托付给三名辅政大臣,汪芙蕖为中书令平衡朝政,老朽主理宗族事务。我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年轻人了,平日里三人议事,朝中大事一向是以你的意见为主。是也不是?”

“不错。”

“侯爷文韬武略,自幼便有美名,靖北侯府又是一贯的门风清正,因而先帝才放心让你成为太子太傅,山陵将崩前甚至越过一干老臣对你予以重任,要你做大历朝的伊尹、周公,并嘱托今上始终事你以师长之礼,信任爱重可谓到了极致。是也不是?”

“不错。”

“今上即位之后,许你带剑入宫,立而不拜,大权交付,言听计从,满朝上下甚至敬你胜过敬重陛下,就连你的手足亲信,在陛下面前也有几分体面。是也不是?”

“不错。”

“那么,你又回报给陛下什么了?”宗正卿失望地看着他,“白戎入关数月,加急军报一封接着一封,你竟瞒得滴水不漏,丝毫都不曾让陛下知晓。汪芙蕖叛变,连云关失守,外敌兵临城下,正是生死存亡之际,你不思报国,反而弑君作乱。靖北侯,你对得起这苍生社稷,对得起侯府世代忠良,对得起先帝,对得起陛下吗!”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在践踏皇族对你的信任!你在玷污靖北侯府的清名!你毁了大历,也毁了你自己!”

“奸佞小人!”

明楼眼神丝毫没有波动,他对着宗正卿轻轻笑起来:“说完了?”

“说完就让开吧,如您所说,我明楼就是这么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能活着何必寻死?有些人活着远比死了更能创造价值。”他摊了摊手,“先帝爱重我今上信任我?也许是这样,但这都是用四方侯府的生命与前程换来的,当年定南侯府血流成河,怎么就没见你们这些文臣们跳出来对着先帝、对着汪家指手画脚?白戎此来势不可挡,我为什么要替一个害死我父亲的王朝殚精竭虑出生入死?”

宗正卿用拐杖指着他,手都在发抖:“你……你……就为了一己私欲,竟不惜陷万民于水火!你这个……你这个……”

明楼把拐杖末端从眼前拨开:“您现在才看清我,太晚了。”他蓦地沉下脸色,冷声道:“我再说一遍,让开!”

文臣们立刻硬气道:“休想!你若是想离开这里,不妨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明楼睨着眼睛看他们:“好啊。阿诚。”

明诚把手上的玉匣挪到左边,右手在腰间一擦,反掌在半空中一亮。

兵符。

宫门守军立刻肃容,先前还只是拦人的动作登时强硬起来,明楼环视左右,下令道:“看好诸位大人,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离开原地半步。胆敢反抗的,立斩不赦。”

“是!”

这些不是禁军,明楼入宫之前就示意明诚用各种借口把禁军分化调离了,现在守在这里的,是帝都里最后的兵力——长林军。

长林军直属天子,但一向认符不认人,小皇帝藏兵符的地方又太好找了,明诚当了他这么多年的伴读,闭着眼睛都知道寝宫哪里有暗格,开启的方法又是什么。

只要有兵符在手,这群文臣们叫得再响,长林军也不会听进去半个字。

明楼施施然从由戈戟强行架开的路上走过去了,明诚跟在后面却略微顿了顿,偏头对一干不死心的臣子们微笑,语调温和:“大人们还请三思,诸位或者只求杀身成仁,但不知,诸位的妻小、故旧、门生……是不是也都这么想呢?”

人群阖然一静。

半晌有人颤声问:“你……你什么意思……”

明诚低一低头,不答,捧好了手中的玉匣,亦是扬长而去。

 

白戎的骑兵在帝都的城墙下勒马,一声唿哨后纷纷朝两侧让开。

大王子步迦骑着马走出军阵,抬头看着前方放下的吊桥和大敞的城门,深深皱起眉。

“靖北侯又想耍什么花样?”他喃喃了一句,吩咐身边人,“找几个机灵点的悄悄去打听一下,其余人就地驻扎,暂时不要妄动,待我请示过父汗再说。”

有个谋臣悄悄凑过来:“殿下且慢,您想,要是请示了可汗再攻城,二王子那边可就要赶上来了,到时这一件大功还不定落在谁头上呢!您可是好不容易才争取了这一回打前锋,要是风头又让二王子出了,可汗心里会怎么看您?”

步迦沉吟道:“说得有理,但靖北侯素来不是好相与的人物,当年他还在漠北的时候,用兵可是颇有一套,连父汗都对他赞不绝口,我担心他在城里设下了什么埋伏。”

谋臣成竹在胸的一笑:“殿下,这您就不必担心了,大历的帝都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状况,那个汪芙蕖不是早就透露了干净么?这靖北侯估摸着也是无计可施,只好玩起这疑兵之计,只怕就是想拖延上一些时日。您只需一声令下,千秋功业唾手可得,二王子就是再得可汗宠爱,又哪里敢跟您争锋呢?”

步迦被这人劝说得十分心动,不过他到底谨慎,虽然没有派人去向真护可汗禀报情况,但还是坚持要等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再做决定。谋臣想了想,估计了一下二王子的行军速度,觉得等上一会无关痛痒,也就没有再劝下去。

不多时,斥候一脸喜色地来报:“殿下大喜!那靖北侯,竟是杀了大历的皇帝,开城献降来了!”

“什么?”步迦先是一惊,随即狂喜,“好好好,靖北侯竟然如此识时务,这功劳我是拿定了!”又问斥候:“依你看,是否有诈?”

斥候说:“殿下放心,靖北侯这会就站在城门口候着,身边也只带了一个人,卑职在那附近张望了一下,也确实没有能够埋伏的地方,可见是真的了!”

“天助我也!”步迦哈哈大笑,一挥手,“后军继续驻扎,前军随我前去受降!弟兄们!待拿下了这大历都城,美酒美人,金银珠宝,人人都有,一个也不少!”

白戎骑兵纷纷举起手中弯刀欢呼:“谢殿下!”

明楼半眯起眼睛,微仰起头看着骑在马上这位高鼻深目的白戎大王子,神情不卑不亢:“原来是步迦王子,真是好久不见了。”

步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靖北侯……确实是很多年不见了,别来无恙?”又将视线转到他身后的明诚身上,“哦,还有明二公子,一别数年,风采依旧啊。”

明楼挑一挑眉,明诚笑道:“王子也一样,不过您的坐骑倒是换了一匹。在下本还以为,这回终于又能重睹‘奔雷’的英姿,乍见之下,倒是有些失望了。”

步迦脸色一变。

漠北一带还有谁不知道,当年他向靖北侯世子挑战,却折在年方十四的明家二公子手下,他自己倒是保住了一条命,爱马“奔雷”却是被砍断了一条腿,丢了好大的一回脸。他本以为可以借着靖北侯献降一事好生讽刺这兄弟俩一下,却不料明诚反手就戳了他的痛处,打起脸来啪啪啪丝毫没有手软。

但他却什么也不能做。靖北侯是来献降的,他要是敢动他们一根手指头,最后就算能攻下帝都也势必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更不必说这之后真护可汗会被二王子怎么撺掇着处置他。退一步说,即便靖北侯主战不主降,除非他是战死沙场,否则就算真护可汗俘虏了他,杀之前也得想想清楚——靖北军是被打散重组了又不是死光了,定南军前车之鉴,主帅一旦横死,谁知道会惹来什么样的后果?白戎看着骁勇,其实根基太浅,漠北的大本营如果不能安定,那这中原再丰饶再繁华,他们可也要不起。

步迦咬了咬牙,还是有些压不下心底的气,出言讥讽道:“靖北侯莫不是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小王倒是想知道,要是昔日的靖北军听闻了主帅出城献降的消息,心里会有些什么想法?哦,对了,小王还听说,你把那个小皇帝杀了?”他不怀好意的目光在明诚手里的玉匣上转了转,“真是想不到啊,靖北侯府竟会出了你这么一个继承人。”

明楼笑道:“我若是步迦王子,现在就不会说这样的话。”

“哦?”

“反正都是要降的,受降的无论是谁,是您,是可汗,抑或是二王子,对明某来说都没有太大区别,但是对王子您来说,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明楼淡淡道,“我原以为王子是聪明人,现在看来是我想差了。大历的衰败已成必然,一味扯着这样不成气候的外敌不放,却不曾着眼于身后的危机,步迦王子,在下的今日,说不定就是你的明日。”

一边说着,他一边退后了一步,从容振了振衣袖:“看来我与王子是谈不拢了,阿诚,我们回去,等几天,二王子也该到了。”

明诚笑道:“是。”又提醒步迦:“殿下若想趁机攻城还请慎重,您该不会以为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就出来献降了吧。”

步迦原本是这么想的,但是被明诚这么一说又犹疑起来,这兄弟两个的本事他领教过好几回,没一次是好相与的,要是留了后手,也不是不可能。

他的心腹在后面急得跳脚,从人堆里挤过来拼命扯他的衣角,又是瞪眼又是抹脖子。眼见着明楼就要回城去了,步迦赶紧翻身下马,追了几步,连声道:“靖北侯请留步!”

明楼回转身子问他:“王子还有什么指教?”

步迦连连拱手:“侯爷见谅,先前是小王失礼了,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明楼平静道:“殿下太过了,明楼不过一介降臣,哪里敢受如此大礼。”

“不不不,受得起,侯爷受得起。”步迦正色道,“咱们白戎从来不计较什么降臣不降臣的,只要侯爷真心归顺,凭您的才干,父汗定会重用。日后小王说不定还有仰仗侯爷的地方,这样自轻的话您可千万别再说。”又对明诚道:“二公子也一样,小王刚才说错了话,您可别放在心上。”

明诚垂下眼笑道:“不敢。”

步迦面色真诚:“侯爷多谋善断,小王心慕久矣,往后若是小王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也请侯爷多多指点才行。”

明楼看了他一会,终于慢慢扬起了唇角。

 

车夫在外边提醒二王子府快到的时候,明诚正在给明楼调整郭洛带的松紧。

“许久没有穿过胡服,还真是有些怀念。”

明诚笑着瞥了他一眼,又伸手去拉了拉翻领:“我还以为大哥会更喜欢宽衣博带,毕竟当年刚从漠北来到帝都,你适应得可不是一般的快。”

明楼笑骂一句:“又开始变着花样取笑我了。”继而感慨道:“靖北军重组后也废除了胡服制,没想到我们竟会是在这种情况下重新穿上胡服。”

明诚收敛了一下笑意,轻声说:“宴无好宴,大哥今晚……要小心一些。”

明楼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我心里有数。真护可汗入城至今都没有召见过我,今天伏允王子忽然设宴相邀,这其中想必也有真护可汗的授意,多半是想要试探试探我的忠心了。”

“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明诚道,“步迦和伏允年岁相近、实力相当,就连在真护可汗那里被宠爱的程度也不相上下,大哥让步迦立了这么一件大功,伏允那里,肯定不会怀着什么善意。明枪暗箭,都还能化解,但要是让伏允到真护可汗面前多上几回眼药,我们势必会很被动。”

明楼沉吟道:“依你看,真护可汗在选择继承人上,到底倾向谁多一点?”

“真护可汗今年才四十三,除了步迦和伏允这两个最年长的,他还有十一个儿子。”明诚低声道,“要想让计划顺利实施,还得先做掉真护才行,他对白戎的掌控力太强了。”

“先不急。”明楼想了想,“现在干掉真护,就算步迦和伏允斗得你死我活,白戎最精锐的力量也没有受损。此事徐徐图之,回头我们再说。”

明诚点点头:“好。”

不出所料,伏允果然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这位二王子比他的哥哥年轻两岁,性格却暴烈很多,明楼甫一进门,他就懒洋洋地靠在主座上,说:“靖北侯来晚了,这般怠慢,看起来是不给小王面子,大伙说说,该怎么罚?”

下首有一人笑道:“不如请侯爷自罚三杯?”

伏允说:“光喝酒有什么意思?这样吧,听说侯爷颇通音律,小王长在漠北,没见识过几回中原的乐器,不如今日就劳烦侯爷弹上几曲让咱们都开开眼界?”他目光恶意,直直地看过来,“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旁边立刻有人起哄:“还是殿下想得周到。对了,这般雅事,不如请他们大历的那什么太史令仔仔细细地记下来,后人看到也会觉得这是一桩美事。”

伏允放肆地笑起来:“说得好!就记‘靖北侯为白戎王子鼓琴’一句,咱们再找些个说书人来,让他们好好的、一字一句的说给大历的那些文臣武将们听听。哦,尤其还要说给那些明家军们听,让他们知道自家主子是何等的风骨气节!”

满座都哄笑起来。

明诚深深吸了一口气。

明楼却十足的镇定,甚至伸手拨弄了一下摆在面前的古琴,轻笑道:“殿下的这把琴,从质地到做工都不是凡品,放到识货人的眼里只怕价比千金,但要是落在没甚见识的人手中……”他抬手一推,古琴滚落在地,琴弦崩裂,琴身断毁,“就只能像这样了。”

伏允脸色一收,猛地站起来:“明楼!你什么意思!”

“我笑殿下有眼无珠,重宝在手,却弃如敝履。”

伏允一把拔出腰侧的短刀,狠狠插到明楼身前的长案上,脸色怒极:“你大胆!”

明诚呛啷一声就要拔剑,明楼立刻反手按住他的手臂:“阿诚,退下。”

“……是,先生。”

明楼这才转向伏允:“殿下是大阏氏所出,分明该在白戎内部推行嫡长制,却仇恨汉人,抵制汉学,此为一不智。”

“殿下得可汗宠爱,自幼出入王帐参与议事,却不借机与实权派打好关系,反而张扬跋扈四处树敌,此为二不智。”

“大阏氏膝下唯有殿下一子,左贤王一脉势必全力支持殿下,但殿下放着正经的部族继承人不结交,反而整日与这些酒肉朋友来往,甚至因此与母族离心,此为三不智也。”

明楼说第一条的时候伏允已经听住了,不由自主地就在他对面席地而坐,等到明楼说完第三条却不继续下去,他不由追问道:“还有呢?”

明楼笑着对他亮了亮杯底,伏允唰地站起来高声道:“来人!来人!给靖北侯倒酒!”

明诚在旁边道:“殿下见谅,先生这些天嗓子不太好,只能喝茶。”

伏允赶紧道:“快去泡杯茶来!用上好的茶叶!”又对着明诚一脸和善,“二公子怎么还站着?坐,都坐,小王这里没什么规矩的,来来来都随意。”

明楼清了清嗓子,若有若无地抬眼看了一下伏允背后那一群人:“殿下确定要在这里继续谈?”

伏允一点就透,立刻招呼管家来送客,眼角都没往那边飞一下,对着明楼却是伸手相请,邀他入内细谈,连带着对明诚,态度也是十分客气,而且坦然的程度就仿佛先前为难明楼的人根本不是他自己。

一个时辰后,伏允亲自送明楼出府上了靖北侯府的马车,恭恭敬敬地说过几日要备厚礼去靖北侯府拜访。

“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特殊时期,还是小心行事。”明楼笑道,“若殿下真想聊表心意,不如就把今天那把琴送给明某吧。”

伏允道:“今日那琴已经坏了,侯爷若喜欢琴,小王定替您找更好的来。”

“不必,那把就很好。”明楼说,“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殿下您说,是也不是?”

伏允恍然,立刻道:“侯爷的指点,小王明白了,稍后小王立刻吩咐人送过去。”

“多谢殿下。”

“不敢不敢。”

 

隔天,明楼终于如愿被真护可汗召见了。

真护可汗生得英武,但他多年研习汉学,谈吐却很有几分文雅,对着明楼也是有礼有节,态度与他那两个儿子半点都不一样。

明诚立在明楼身后,目光往真护可汗王座背后的屏风里扫了一眼,很快低下眉目。

真护可汗颇为友好地对明楼说:“侯爷是一代人杰,如今愿意弃暗投明向本汗效忠,实乃天底下一大幸事。咱们白戎没有汉人不事二主那一套,只要真心称臣,不论出身,唯才是用,侯爷也不用束手束脚,做得好了本汗一概有赏!不仅会赏,还会重重的赏!”

明楼说:“可汗宽宏气度,明某心服口服,定当尽心尽力为可汗分忧。只这‘侯爷’之称,在下却也是担不起的。”

真护可汗摆摆手:“大历能给你的,本汗也都能给得起。别说是一个侯爵,凭侯爷的才干,就是裂土封王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这‘靖北’二字倒不妨换一换。”

明楼抬眼:“哦?可汗的意思是……”

“本汗虽然涉猎过一些典籍,不过对汉人的封号还是不甚明白。正巧,昨日汪芙蕖——听说他还曾是侯爷的老师——给本汗提了个建议,说是若要与‘靖北’相对,用‘冠南’二字最佳。侯爷以为如何?”

冠南。南冠。

明楼唇边无声掠过一丝冷笑。

“阿诚。”

明诚会意,从怀里取出一卷地图,解开系绳,上前几步在真护可汗面前的长案上铺开。

墨色锋锐,星星点点,方寸之大,收拢十万里山河入眼。

明楼平声道:“那就要看,可汗胸中所向往的,是偏安北地做一时的霸主,还是握玺为龙千秋万代,做这片大好江山的真正主人。”

真护可汗眼中滚过异彩:“此话怎讲?”

明楼微微一笑:“可汗若只想做霸主,白戎兵强马壮,一甲子之内并无衰亡之忧,那么您行事自然可以从心所欲,无需顾虑太多。但可汗若是所图不止于此,反而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才对。”[1]

“就拿这封号来说,可汗坚称自己不懂个中深意——说句不敬的话,在下还真不相信。不管您是出于什么意图想给出这个封号,有可能招来的后续反应,您真的仔细考虑过吗?”

“现在天下人都知道,靖北侯是降臣——不论旁人是羡慕还是鄙夷,但靖北侯府的处境,已经成为所有人衡量白戎对汉政策的一个标志。王者手中之剑能裂土分疆,却割不断民族间的仇恨与隔阂,鲜血与残暴能镇压民众们一时的反抗,却不可能永远都有效果。可汗是聪明人,这种时候,善待靖北侯府远比折辱靖北侯府更有意义——哦,当然,如果您的打算只是攻下大历之后就回师漠北,那您大可以用任何酷刑来惩罚在下的出言不逊,想必天下人还会因叛国之人落得凄惨境地而拍手称快。”

真护可汗抚掌笑道:“侯爷果然见识超拔,不过,侯爷今日说出这一番话,只怕也不仅是为了封号这么一件小事吧。”

“天子无小事。”明楼笑道,“不过可汗说对了,明楼此说,的确另有所图。”

“是因为昨日本汗下令,要杀掉不愿投降的汉人一事?”

“可汗英明。”

真护可汗沉吟道:“如侯爷这等愿意效忠的人,本汗自不会亏待,但那些拼死都不愿意投降、甚至出言辱骂本汗辱骂长生天的愚妄之辈,留着又有什么用?”

“自然有用,而且有大用。”明楼眉目舒展,“文王之行,大国畏其力,小国怀其德,既畏且爱,才是君主威仪之所在。如今可汗可畏之处已然足够,何不多施行可爱之举?那些不愿投降的,多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腐儒,可汗留着他们,不仅不会对白戎有所损害,反而还能彰显您的宽容与慈爱。上位者若是可亲,则民之附上,就如水之就下,这是自然之理。”

真护可汗犹豫道:“但放着不管,任由他们在外边嚷嚷,似乎也不太合适。”

“在下倒有个主意。”明楼说,“可汗既想长居中原,肯定要重新建立乡校,不妨就把这些儒生们派去各地负责讲学,就教教识文断字什么的。这样一来,您能眼不见为净,天下人也没有什么立场可指摘您的——教书育人可是一等一的大事,谁敢说您不善待汉人?”

真护可汗喜道:“无怪乎有人说,得靖北侯抵过十万雄兵,侯爷大才!”复又恼道:“都怪那些反复小人,整日里就会进谗言,说什么听到几回靖北侯深夜抚琴,乐操土风,心怀故旧,定有不臣之意。要是本汗一时不察,岂不是错过了侯爷这等人才?”

明楼心底一凛,屏风后却传来一声娇俏的笑:“父汗可别被那些人骗了,师兄他呀,根本不会弹琴呢!”

汪曼春笑如春花,施施然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目光只落在明楼身上。真护可汗一笑,对明楼介绍:“这是本汗新收的义女阿依娜,听说与侯爷还是旧日的师兄妹,情谊好像也不一般?难得难得,故人相逢,一大喜事啊。”

明楼站起来施了一礼:“原来是阿依娜公主。”

汪曼春走过来大大方方地挽上他手臂:“师兄不用拘礼,父汗早知道我们的事,你也像从前一般叫我的名字就好。”

真护可汗点头道:“对、对,本汗膝下十几个小子,唯有阿依娜这么一颗明珠,只要她开心,都依她。”末了又问:“刚才你说什么?侯爷竟不会弹琴?这可与本汗打听到的很不一样啊。”

汪曼春笑道:“我哪里敢欺瞒父汗?师兄他从小就不喜欢这些东西,当初那些非弹不可的场合,他都是躲在帘后,让身边人替他弹上一曲应付过去的。”

“哦?”真护可汗奇道,“当真如此?那这些天在侯府里边抚琴的又是谁?”

“对啊,又会是谁呢?”汪曼春幽幽道,目光向边上偏了一偏,慢慢探出牙齿咬住了下唇,眼底恶意满满。

明楼目光一冷:“阿诚!”

明诚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慢慢屈膝,在原地跪了下来。

“竟是明二公子。”真护可汗倚在座上,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复又笑道:“侯爷也别太严厉了,二公子年轻又武勇,偏偏一贯的不得重用,名声又不显,心里边有点怨愤之气,也是正常的事嘛。”不得重用,名声不显,因为什么?还不是上头有个光华耀眼的兄长?一句话就把这件事情定了性,认定是明诚对明楼心怀不满,借抚琴之事故意给明楼找不痛快。

明楼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倒是长大了,也学会谋算了,今日若不是曼春在这里给我作证,你是不是就该得意自己的计划顺利施行了?明诚,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啊!”

汪曼春倚在他肩膀上笑道:“师兄何必同他多说?本来就不是嫡亲手足,还能指望一个捡回来的白眼狼多忠心?要我说,狠狠教训个几回,总能让他知道该怎么对主人摇尾巴。”

“阿依娜,可不能这么说。”真护可汗道,“养了十几年,无论是什么也该有感情了,想必二公子也只是一时糊涂走错路,侯爷身为兄长,还是该包容一些的。”

明诚跪在那里,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明楼伸手去解腰间的马鞭,一瞬间手指有轻微的颤抖,但很快又抑制住了。他看着明诚,慢慢说:“我教养了你这么多年,要我说舍下就舍下,那是不可能的。今日我再以兄长的身份教训你一回,往后你若改好了,咱们还是好兄弟,若是真的……那就到此为止。”他唰啦一下抽出鞭子,悄无声息地闭了闭眼睛,手腕一振。

“啪!”

 

明诚被抬下去之后,明楼显然沉默了很多。

汪曼春替他倒酒,一杯接着一杯:“师兄也不用太难过,会改好的都会好,不会好的呢,怎么教也都没用。”

明楼勉强笑了一下,对真护可汗道:“让可汗见笑了。”

真护可汗摆摆手:“没有的事,侯爷对弟弟,才是刚柔有度,手足情深,本汗赞叹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取笑呢?”他摩挲着扶手上的雕纹,想了想,忽然说:“本汗也有个好主意,想说给侯爷听听。”

明楼在座位上欠身:“愿闻其详。”

“侯爷被弟弟伤了心,这个本汗十分同情也十分理解,或者……本汗派人去漠北请令姐和令弟前来帝都,与侯爷叙一叙手足之情,如何?修宜郡主的风姿,本汗也是心慕久之。”

明楼藏在袖底的手骤然收紧。

但他不能拒绝:“有劳可汗挂心,只是……不瞒可汗,舍弟明台几年前就偷偷离开漠北说是要出门闯荡,现在也没个音讯。至于家姐……家姐的脾气,您也有所耳闻,在下……也不敢作保她一定会来……”

真护可汗爽朗一笑:“无妨,侯爷手书一封,本汗让使者带着去请,不管耗上多久,总归会帮侯爷把人请到的。”

明楼垂下眼睛,眸光森凉。

“那就先谢过可汗了。”

 

[1] 《诗经·小雅·小旻》

[2] 亢,一般认为是青龙之颈,有逆鳞于其上。篇名有双重含义,一个是明楼谏说三人均是从他们的要害处入手;另外一个指明楼也有逆鳞——领会精神,反正大概就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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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篇都是明·嘴炮技能max·靖北侯·楼的个人秀……抱紧阿诚哥心疼一下】

【这章比昨天还粗长……捂着自己的肾飘走……再也不想赶稿了……】

【还是那句话,架空向,千万别当真,我用典全是混着来的很多断章取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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