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道破愁须仗酒

最是人间留不住

【楼诚|武侠AU】并辔

【卷七·转魄轮·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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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水一层一层涌上,冰冷的风裹挟着笛声,从遥远处吹拂过来。

“涨潮了。”

明楼话音未落,海平面上忽然浮起一点幽幽的光,由远及近,不疾不徐,慢慢在视野中明晰成一个人形。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子,穿着白塔高阶弟子的服饰,手里提着一盏灯踏水而来,纱罩下灯光幽蓝,更映衬得她眉眼清秀,丽色无双。

明诚一挑眉。

五官无一处不精致,衣袂当风处有若玄女临凡,美则美矣,却只像一尊被人供起来的冰冷玉雕,面上半点生气也无。

待女子走至近前,盈盈下拜,那种违和感更深了一层。她音色柔美,声调却僵冷,一句话间毫无情感的转折起伏:“圣女已在塔中恭候多时,贵客请随我来。”

明楼道:“有劳。”

女子沉默地在前头领路,兄弟两个在后边交换了一个眼神。明诚面上划过些许忧色,看一看明楼,意态踌躇,到底忍不住凝声成线,悄悄对兄长道:“大哥,要不还是让我一个人……”

明庄主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

那一眼说不出的危险,明诚只觉得脊背上蹿起一丝凉意,仿佛有一条毒蛇无声地缠上颈项,尖利的牙威胁似的抵在他的要害处,大有他再说一个字就咬下去的意味。

二公子噤声。

他们沉默地进入副塔,塔内弟子匆匆往来,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对这两张生面孔提出异议。偶尔有疑惑的,只消瞅见引路的女子,便也恭敬行礼,不敢出言。

来此之前,连翘给他们讲过白塔的内部结构和具体情况。她出逃之前,新圣女在与连真的争斗中占了上风,正在塔中大施手脚。连真一死,新圣女表面上成了最后的赢家,然而从眼下观望到的形势判断,新圣女的存在感极低,连一点水花的都没溅起来,整个白塔,仍旧处于旧任圣女势力、或者说秦素的绝对威慑之下。

这并不是一个能令明家兄弟开怀的消息。

女子转动机关,开了暗道,进去之前不忘回头干巴巴地提醒了他们一句:“请贵客务必贴身携带避水珠。”

明楼若有所思:“可否告知是何缘故?我观这暗道中并无水气。”

女子言行虽然死板,对待这种事情倒是有问必答:“避水珠是特制的,避的不是水,而是水毒。此方海域水质特殊,主塔又建在水下,人若在水底待上三两个时辰,便会不知不觉奇毒入体,渐染沉疴。”

明诚扬了扬眉,语调奇异:“这里并非内海……”

女子欠一欠身,并不接这句话:“二位请,不要让圣女等久了。”言罢稳稳提着灯,径自入了暗道。

明诚眼神凝重。

这里不是内海,经常有渔民外出捕鱼或入水采珠,而他们先前也派人简单打探过周围的情况,并未有渔家使用避水珠一事。要么,就是这个女子在说谎,此方水域根本没有毒性;但若真有其事,那么这附近的居民……

这个猜想令他不寒而栗。

二公子站在原地出了神,冷不防后背被人轻轻推了一下,明楼看着他:“想什么呢?领路人都要走远了。”

明诚微微皱眉,犹豫着要不要同明楼说一下自己的想法。谁知他的兄长眼神透亮,柔和的目光罩落下来,将他心底忧虑尽数看透,不待弟弟开口便已一笑,颇带着些安慰性质捏了捏他的后颈,对他说:“不用担心。”

大抵是顾忌着所处的地点,明楼未曾细说,但明诚得了他这句准话,便已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明楼实在是一个太能给人以安全感的存在,即便什么也不说、也不做,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也足以为信赖着他的人撑起一片太平天地。

二公子的唇角抿过一丝暖意,对兄长点一点头,转身往暗道里行去。

 

“好久不见。”

主座上的女子支着脸颊,笑吟吟地向着跨进正殿的明家兄弟投去目光。只一顿,复又改口道:“是了,不该这么问候。较真起来讲,我应该对二公子说‘初次见面’才对。”

声音温和,语调轻松,好似眼下当真是故友相会,知己重逢——好一件人间乐事。

然而他们的关系恰恰相反。

秦素这样的态度落在二公子眼里,简直就是在刻意激怒他。先前反复做出的思想准备全都白费,明诚的呼吸慢慢深长起来,搭在剑柄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明楼忽然向前斜跨了一步,有意无意地就挡在了明诚面前。

“秦谷主。”明庄主亦是微笑,尾音上扬的弧度和秦素一模一样,“是了,不该这么称呼。较真起来讲,我们该称呼您前谷主、前圣女,抑或是……木夫人?”末了还不忘补一句:“也许也是前木夫人?”

咬字清晰,不忘在三个“前”字上加重语气。

秦素微乎其微地僵了一下唇角。

明楼从来沉稳,若不是想为他出气,几时会同旁人做这种毫无益处的口舌之争?明诚有些想笑,心中却倍觉温暖,眼底森然之意缓缓退去,看向秦素的目光终于彻底平静。

“其实……”秦素屈起手指在座位的扶手上敲了几下,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二公子倒真可以唤我一声姨母——我家那个不成器的长子,从前也是同你兄弟相称过的。”

明诚淡淡道:“并不知你口中所言之人是谁。穆怀、连真、天南……你把他们哪一个当成过自己的儿子?你也配称母亲吗?”

秦素慢悠悠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后两人暂且不提,穆怀……我对那孩子还不够好么?教他上乘武功,助他磨砺心性,还送了他朔月教这么大的后盾,天底下有几个母亲能做到这种地步?那孩子现在转不过弯来,一门心思地恨我,他早晚会知道,我都是在为他的未来铺路。”

明诚几乎要冷笑:“这条路铺得可真是大手笔,穆怀赔进去了,数不清的无辜之人都赔进去了。为子女计深远?我只看出了你的野心和毫无人性!”

秦素并不动怒:“弱肉强食,成王败寇,这是天底下通行的道理。那些人哪里无辜呢?他们不够强,这就是他们的罪;我有足够的实力,所以我能对他们施以惩罚。我正是因为爱自己的孩子,才会费尽心思让他们变强——只有最强者,才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并且,活得很好。”

她微笑,带着一点遗憾摇头道:“其实我起先最看好的并不是穆怀,他虽然生下来就天赋出众,但到底身体不好,活下去都是勉强。谁知我对连真寄予厚望这么多年,那个蠢货居然一直被连翘牵着鼻子走,手里握着那么多势力,到头来连一个小圣女都斗不过。”又说:“其实天南挺好的,可惜年龄到底小了一些,又被越皎养得不知事,重新教导得下大力气。我如今也没有那么多精力,罢了。”

秦素说起三个儿子的语气就像是在品评餐桌上的肉:哪一块最鲜嫩,哪一块烧得太老,哪一块味道最差劲……云淡风轻,毫无感情。

明诚对她,已然彻底无话可说。

人生而不同,竟可以至如此地步。而人心,居然能坚硬到这种程度。

“那么。”明诚轻轻说,“依照你的说法,假如你为人所杀,那也是因为你不够强,所有的过错都在你——对吗?”

秦素笑起来,应了:“对。”

明楼微微皱眉,稍稍拦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冲动。

明诚回视,目光沉凝。他很确定,自己现在非常冷静,一切都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再等一等。”明楼低声劝了一句,回头对上秦素,“阁下邀我们来此,只是为了说这些?”

“自然不是。”秦素悠悠道,说及此处,她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真是可惜,陆堂主没有跟着两位一起来吗?萧七真是用心良苦。”

明楼不动声色:“萧盟主外出,武林盟总该有人坐镇,陆堂主走不开。”

“这话骗骗别人还挺有效,在我面前就不必装样子了。”秦素道,“那小子也算有几分能耐,居然能在萧七身上下同命蛊。想要同生共死?倒也痴情。要不是因为那蛊是半成品,离得远了效力就会削弱,萧七把越皎挖出来再杀一回的心都有了。”

明诚只听萧七娘在信中说过陆从云身上有同命蛊,如今才得知那蛊是越皎给他的——想想也对,陆从云多精明的一个人,履霜谷那场交易,明面上看他吃了大亏,实际里……谁知道呢。

从情理上说,无论是明楼还是明诚,都赞成萧七娘把陆从云强留在白塔之外的决定。一方面,武林盟不能后继无人;另一方面,萧七娘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才来的南疆,若是陆从云有法子救她便也罢了,但白白搭上一条性命?何苦来哉。

然而世间多少事,到头来终究无法用情理衡量。看不穿放不下的,又岂止陆从云一个?

“萧七一辈子冷静自持,最终栽在那小子身上。”秦素笑得玩味,“有趣,当真有趣。我还真当她心里只有那些个公理大义的虚架子,没想到她到底还是个人嘛。”

秦素自顾自地遗憾了一会,见明家兄弟压根不接话,也不生气,从袖底摸出一样东西,隔空招了招手。

先前领二人进入主塔的女子从旁侧走出来,双手接过,举到与眉心齐平的高度。秦素指了指明诚,懒懒笑道:“拿过去让二公子过过眼。”

“是。”

躺在白皙掌心里的是一个样式老旧的铃铛,悬挂的丝绳打出漂亮的结,金属表层刻着模糊的字样,一笔一划,眼熟得可怕。

明楼微微皱眉,明诚眼神一缩。

“看来二位是认出来了。”秦素坐在上头百无聊赖地剔指甲,“我们谈谈?”

那是于曼丽生母的遗物,她一向随身携带,从不轻假人手。

明楼道:“你的条件。”

“我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求,只想从二公子口中问得一个答案。”

明诚眉心一跳:“你想问什么?”

“二公子是否想过一个问题。”秦素慢悠悠道,“逃出黑塔之后,你身染寒症,穆怀耽于沉疴,唯有于曼丽无病无灾——这件事,不奇怪吗?”

“所以呢?”明诚沉声,心里有了隐约的猜测。

秦素指一指送完东西就垂手站在旁侧的女子:“认得这孩子么?她如今取了什么名我倒是记不清,但当年她有一个名字,唤作半夏。”

行二的女儿,天南的姐姐,越皎口中那个早已死在穆怀手里的医者,如今眉目清艳地站在他们眼前,虽然眼神空茫,但却会动会说话,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活人。

也只是看起来罢了。

明诚终于明白半夏身上的违和感在哪里了。

“你竟把她做成了蛊人。”二公子喃喃,心间的愤怒愈发燎原,“师徒一场,你害死了她不说,到头来连死人都不放过!”

明楼盯着半夏,却想得更深了一层。祭司塔用尸体养成蛊人早不是秘密,但近乎真人到半夏这种程度的他还是第一次遇上。到底是秦素的手段太过高超,还是……

明庄主犹自沉吟,秦素已在上首柔声道:“什么蛊人?这可是月神的仆役。天底下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上,我活了几十年,也不过遇上两个好苗子。一个是半夏,另一个嘛……”她示意了一下,“就是那个铃铛的主人。”

“这么多年我不动于曼丽,只不过是在等一只蛊虫长成,如今,时候到了。”秦素含笑,“二公子,你想不想看着她变成半夏这种样子?说起来,我还真有一点期待呢。”

明诚握紧手掌,忍耐地闭了一下眼睛:“我说不想,你就会停手?”

“那只蛊虫一直养在穆怀的身体里,一旦取出就会自发寻找新的寄主——最适合的人选就是于曼丽。但如果不取出来,再过上一年,穆怀就会死。”秦素声音温软,带着淡淡的笑意,“这就是我想问二公子的问题了——你是选择救穆怀,还是选择救于曼丽?”

风起。

不知何所来,不知何所终。

殿中低垂的纱幔翻卷,浪潮般此起彼伏,一如明诚此时的心境。

明楼退了半步,袖底探手出去,将身侧之人寸寸冰凉的指掌握住,眉眼底处一点痛惜。

秦素也不催促,只托着腮坐在位子里,等待好戏一般笑看。

明诚沉默。

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语声轻轻。

“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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