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道破愁须仗酒

最是人间留不住

【楼诚|数字篇】五弦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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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诚哥。”

“恩?”

“我问你个问题啊,那个……”

“如果你是想问,你什么时候能被放出门,”明诚上下看他一眼,表示爱莫能助,“你得去问大哥,这个我可做不了主。”

“还想骗我。”明台嘟囔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以前在巴黎的时候,家里可不是他说了算的。”

“不要胡说,大哥就是大哥。”明诚把手里的复习资料卷了卷在他头上一敲,“你也是,之前送你去香港的时候说了多少遍了,叫你好好读书、好好学习。本来我听说你期末的时候拉丁语考了个全校第三还以为你长进了,谁知道……”

明台恨不得把那个替考的拎出去揍一顿,面上还要一意地装可怜:“这都放假这么久了,阿诚哥,你也是知道我的,我打小就是考完就忘,谁知道大哥那天会心血来潮抽查我的拉丁文啊。”他拽着明诚的手臂晃了两下,十分夸张地吸吸鼻子,“阿诚哥,你忍心看我整个假期都被拉丁文荼毒吗?”

明诚往回扯了两下手臂,没扯出来,无奈道:“小祖宗,你现在还不是该吃吃该玩玩?只不过是每天让你做一份拉丁文卷子而已,犯得着这样么?”末了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大哥也是为你好,你的专业课学得还算不错,如果拉丁文也能不拖后腿,下个学期参加巴黎大学的考试就更有把握了。”

“我又不想读巴黎大学。”明台闷闷道,“上海不好吗?又不是没有学校,干嘛总想把我往外赶?”

明诚懒得跟他在这个话题上争执:“好了,卷子我放在这里,记住,每天交一份给我,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随你在家里干什么,只记住一点,没有大哥的允许,你不准出门。”

说完了就要走,明台连忙一伸手要拽,明诚身后就像长了眼睛,抬腿往旁边迈了一步恰好避开。谁料明台用力过猛,一个身子前倾就向前扑下去,明诚眼疾手快转身一扶,这才让小少爷的脸免于遭难。

明台死死扯住他不放:“等一下啊阿诚哥,我还有事问你。”

明诚面无表情地把他往椅子上一按:“如果跟你被关禁闭这件事有关的就不用再说了。”

“不是这个。”明台摆摆手,拉开抽屉摸出来一叠单子,眼神直直钉在明诚的脸上,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不放过,“上回你托我办的事,我已经做完了。”

明诚翻了几张,挑眉道:“原来是这个,你不说我都快忘了。”他抬手就要把单子收起来,“多谢了小少爷,这几天辛苦你了,回头多给你发一份零花钱。”

明台一伸手,啪的一下按住单子的边角,迎着明诚的目光笑得颇有深意:“阿诚哥,你让我去查账,就不问问我查得怎么样?盈余多少?有没有人手脚不干净?”见明诚不接话,他又自顾自道:“我也是才知道,原来咱们家的厂子有那么多处,竟然连那些偏僻地方也建了那么大的厂房——说起来,可真不划算呢。”

明诚失笑道:“你还真以为我是让你去查账的?”

明台心头一跳,反问道:“不然呢?”

“你大概不知道。”明诚慢条斯理道,“这几天,特高课那边事情特别多,川平先生为了公务,要经常出入明公馆。”

“然后呢?”

“什么然后?”明诚诧然道,“你不是早就说过自己很讨厌跟川平先生共处一室吗?大哥怕你闹小孩子脾气,就让我给你找点事做,于是就有了这个。”他点了点手底下的这叠单子,“我尽量挑了远一点的地方,这些天你不是也常常因为这个在外留宿么?不过刚才我看了一下,挑的时候没太留心,不小心掺杂了几个已经废弃的工厂在里面。真抱歉,这是我的疏忽。”

有理有据,无可挑剔。

毒蛇布置下来的狙杀任务,最有利的狙杀地点是在明家的一个废弃工厂,而明诚就这么凑巧的,在这个时候让他出去查账,顺便还挑错了工厂,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达成了一切需要的条件?

明台不相信世上会有这等巧合。

明诚坦然地同他对视,笑容温和,一如往昔,一切情绪都恰到好处,一丝可寻的破绽都没有。

没过多久,明台就败下阵来,不情不愿道:“我知道了。”

明诚象征性地拍拍他的头,鼓励道:“好好写卷子,我会替你向大哥说情的。”

 

“好,我知道了。”

明楼放下电话,转过身来叹息道:“这下麻烦了,大姐今天要回来。”

明诚疑惑道:“这么突然?苏州那边事情不是还没解决吗?”

“我本来以为那单生意能拖上十天半个月的,没想到大姐见一时谈不拢干脆就放弃了。”明楼露出一丝苦笑,“这一手准备真是白费了。”

明诚跟着他走了几步,在沙发上坐下来:“川平最近不能动。”

“没错,不但不能动,而且还得暂时同他拉近距离。”明楼道,“但是大姐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等她回来一看见家里多了个日本人……”

明诚下意识地往小祠堂的方向看了一眼。

明楼觉得自己头更疼了。

明诚另外找了个话题先安慰他:“明台那边我处理好了,他最近都会留在家里,那些尾巴我会扫干净的。”

“他有什么反应?”

明诚笑道:“无非也就是不想学拉丁文……对了,他倒是试探我了。这次事出紧急,我们递信息的手法有些粗糙,他大概是怀疑了。”

明楼说:“看不出来小东西还有几分本事。”语调不屑一顾,眼里却止不住欣慰。

明诚也不戳破他的口是心非:“香港那边,真不让明台去?”

“港大还没到开学的时候,让他去太显眼了。”明楼否决道,随即警告地看了明诚一眼,“你也不许去,私自行动的后果你是清楚的。”

“……是,大哥。”

明楼十指交叉,慢慢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复又笑道:“指不定还等不着我们在香港动手,他就已经于半途一命呜呼了。”

明诚也跟着笑起来:“说得是。”

明楼屈指敲了敲膝盖:“川平那边……不管怎么样,今天下午先把他支出去,等大姐回来了,我试着给她透一点底。”

明诚想了一会:“我让他去跑一回龙仓港吧,替梁仲春走一批货。”

“你觉得可行?”

“梁仲春走私的事情在南田那边过了明路的,特高课既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让川平知道了也没什么大影响。”

“你心里有数就好,别把自己扯下水。”明楼点点头,不再过问这件事。

 

火机的盖在手底一翻,一道火光蹿起。

川平点了烟,用力吸了一口,烦躁地开始吐白圈。

一圈,又一圈,再一圈。

他盯着半空发了一会呆,总算记起自己是来替上司办事的。

说来也是奇怪,哪家部长处长对待特高课派去的保镖不是礼数有加又暗里疏离,也只有明长官从第一天起就一直这么不客气,拿保镖当万能秘书用,跑腿办事,还真不是一般的放心。

现在连走私这种该藏着掖着的事,也光明正大地交待他去办——虽然来知会他的是明秘书,不是明长官。

川平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掐了烟往脚下一扔,鞋底踩上去碾了一碾。

管他呢,反正事后报给南田课长,总会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做的。

他哼着小曲往港口的方向走了几步,打算去再检查一遍那船货物,忽然停下脚步,往一旁的小巷看了一眼。

刚才那里晃过去了一个人影,瘦瘦小小的,还有些眼熟。

川平眯起眼睛,努力回想了一下,脸色蓦然一变,抬腿就往那边追过去。

是那个来新政府大楼给明秘书长送珍珠的小伙计!

明秘书长和舞女小姐的二三事在新政府里闹得很大,因而他一直印象深刻,后来听说那个舞女不识趣,不仅拒绝了明秘书还同动上了手,他还感叹过明秘书长什么都好就是选女人的眼光太差。却没想到,此时此刻,会在这种地方见到这个小伙计。

港口附近防卫森严,非工作人员不可进入,一个无关人员是怎么混进来的?退一万步讲,即便这人是误入,一个在舞女手下跑腿的普通人,好好的上海城不待,跑来这种偏僻地方干什么?

必有蹊跷!

川平动作很快,他毕竟是专业出身,没一会就跟上了那个身影。大抵是察觉到有人在追踪,小伙计在巷道里时而左转时而右转,不时抄几个近道,不一会就没了踪迹。

对道路的熟悉程度和反追踪的能力再次加重了川平对他的怀疑。

川平在一个十字巷口停下脚步。

三条路。

他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了一下地面的痕迹,然后慢慢站起身来,露出一个残酷的笑容。

“我知道你没有走。”

“给你三分钟。”

“如果时间到了你还不主动出来,那就做好心理准备吧。”

“我会在抓到你的第一时间……扭断你的腿!”

 

鸱鸮在擦琴,擦一把陈旧的五弦琴。

现在是白天,百乐门客人不多,即便有,也很少会来找她。

自从上次和明秘书长闹了那么一出之后,她这边的客源明显减少了很多,大概都是被她的形象吓着了。

鸱鸮耸了耸肩,一点也不在乎。

难得这么清闲,她心血来潮地从箱笼里找到这把琴,擦去上面的灰尘,一边调整琴弦,一边在心里想着下次要找位老师傅再上一遍漆,这么漂亮的东西老存着不用也不是个事,上完漆鲜亮一点,也好拿出来使一使。

——虽然她并没有学过五弦琴。

到底不是专业的,除了做一些大面上的清理和调整,其余的她也无从下手。不过终究是顺眼了一点,鸱鸮对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欣赏了一会,手指按在弦上,照着记忆里模糊的印象,试着拨了拨弦。

声音细弱,音色也不好听,鸱鸮皱了皱眉,正想再试一次,心下忽有所感,一扭头朝门边看去。

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身日本军装,军帽下露出的半张脸,轮廓跟她每天在镜中看到的有七八分相似。

鸱鸮慢慢扬起下颚,半晌,一笑:“你怎么来了?”

来人不说话,几步走进来,很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抬手在琴上轻轻一拨,手法熟练。

“铮。”

琴弦颤动,余韵悠长,一听便知是老手所为。

鸱鸮收敛了唇角的笑意,面无表情地问:“你来干什么?”

来者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表情平静,声音也平静。

南风不竞,多死声。”[1]

鸱鸮瞳孔一缩,面上却不显:“你这是想拐着弯告诉我,上次我骂你的话你听进去了?”她嗤了一声:“省省吧,你以为不忘本这三个字,是读几本书背几段典故就能证明的吗?”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来人慢慢说,“没用的,你们不会成功。我听到了,鸱鸮在风雨里的哀嚎。”

“早点把自己的痕迹清理干净吧,你以为你能瞒得过吉田先生吗?”

“不想活的话,你就继续用这把五弦琴弹你的南风曲去吧。”

“我不会再帮你了。”

“姐姐。”

 

[1] 《左传·襄公十八年》:“不害,吾骤歌北风,又歌南风。南风不竞,多死声,楚必无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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