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道破愁须仗酒

最是人间留不住

【楼诚|武侠AU】并辔

【卷二·金错刀·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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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长风。”

明诚慢慢地念了一遍这三个字。

隔了这么远,场中的青年也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遥遥看过来一眼,唇角微微上翘,露出一抹带着腼腆的笑意,颊上笑涡浅浅,像个不谙世事的病弱公子。

眼神干净到陌生。

明诚抿了抿唇,下意识按住了剑柄。

“放轻松。”明楼一直在边上看着他,见状立刻伸手过来按了按他的手腕。

明诚垂下目光,轻声道:“大哥早就知道了?”

“你一直刻意回避与他相关的消息,以为我会察觉不出来吗?”明楼淡淡道,“这些年我或多或少留意了一下,也是不久前才把他和朔月教新教主联系在一起的。”

明诚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竟是一点也不愿意提这个人的名字。陆从云在边上听得心急,他又对明诚的过往半知半解,生怕哪里触到忌讳,只好悄悄扯了明楼问:“你们认得穆怀?”

明楼说:“武林盟应该自有消息渠道吧。”

“除了七绝老怪物那一桩事,朔月教这些年缩得比乌龟还严实,武林盟也只查到点皮毛,这位朔月教主,我还真是只听说过名姓,其余全不知晓。”陆从云微微皱了眉,“他有什么古怪吗?”

明楼想了一下,对他说:“对武林盟来说还真没什么。穆怀出身黑塔,是当年活蛊人计划里活下来的三个孩子之一。他身有顽疾,常年靠灵药吊命,修的是无情道,因此情绪太过激烈对他来说是致命的——右使大概是觉得故人相见能刺激到他吧。”

陆从云下意识往明诚那边看了一眼,又疑惑不解地转回来:“那他……”指的是明诚,“故人相见总是好事,他怎么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

明楼说:“这个没必要告诉你。”

陆从云把扇子往手心里一敲,不乐意了,刚想说什么,明诚冷冷地插进来一句:“你要是被人从背后捅过一刀,还会高兴见到那个捅刀的人吗?”

这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太大了,陆从云面上没显,精神却高度集中起来:“不会吧,你们两个结了什么仇至于搞成这样?好歹同患难过。”

明诚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也想知道。”他说:“当初我们从地牢里逃出来,躲躲藏藏了好几个月,总算摸到了南疆的边缘,眼见着就能逃出祭司塔的势力范围了。结果……”

结果那一日,轮到穆长风和于曼丽出去找食物,明诚在约好的地点等了很久都没见他们回来,便悄悄出去打探。于曼丽不见踪影,穆长风却满身血迹地倒在路边,气息微弱得像一只猫。

明诚担心穆长风的伤势,打算先将他安顿一下再找寻于曼丽,没想到把他背起来没走几步,后心处忽然蔓延过来一丝凉意,若不是明诚反应迅捷,那一刀必定会洞穿他的心口。

虽然保住了要害,那一刀却依旧避无可避,刀身在他的血肉里、也在他的心上拖曳出森凉的疼痛,那痛太深太漫长,他隔了十年,也始终无法忘却。

所有患难里的相互扶持,被那一刀惨烈而决绝地切成了两段。从此他们背向而行,多年之后在这里重聚,却又仿佛是命运冰冷的玩笑。

然而这一切心绪都不足向外人道,明诚没有多说,只草草向陆从云交代了几句事情的经过便陷入沉默。明楼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把他垂下的鬓发往耳后拨了拨,片刻后道:“要不还是我去吧。”

“不用了。”明诚轻而短促地接了一句,却也十分坚定,“没关系。”

他推开明楼的手,半闭了眼睛舒缓了一下气息,继而迈步向穆长风走去。

朔月教的一干随从已架起软轿远远退开,穆长风踩在水波绫上看他,夜风卷起绸缎的边角,也带动青年苍白的脸上血色起起伏伏,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昏死过去。

明诚走到近前,站定。

穆长风笑意纯善:“你是霍家人?”

明诚平静道:“教主此来,不就是为了得回朔月刀吗?若是霍家愿意双手奉上,贵教还会加以纠缠吗?”

从霍老太君选择向临渊山庄坦白开始,朔月刀就不可能再属于霍家,神兵谱上它的归属写得明明白白,这是落霞山的刀,武林盟再不愿与朔月教为伍,这把刀也必须归还给它的主人。

穆长风回答:“战书上约定好了,如果霍家输了,交出刀,并且,我要用霍家人来祭刀。”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笑涡更深,与话语的残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明诚淡淡应道,缓缓拔剑出鞘,无争剑斜指地面,铮然清鸣,“拔刀吧。”

穆长风说:“你不是霍家人。”随后他又笑了一下,轻声说:“也没区别,反正谁上都一样,你来便你来罢。”

明诚说:“请。”

穆长风拂了拂袖,也不知他如何动作,场边案台上摆放的朔月刀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样直直奔他而来,而后他轻轻一探手,便把刀握在了手里。

观战的霍家人一片哗然,然而明楼站在场边没有出声,他们便也不敢提出意见。

穆长风掩袖咳了两声,脸上潮红翻覆,半晌才平了气息,凝神道:“请。”

话音未落,他已然挥出第一刀。

病弱的青年先前每个动作都是温温吞吞的,走一步喘三下就像要断气,然而一举起刀,他的精气神竟然完全变了个样,目光专注得可怕。

朔月刀古朴的刀身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清,朦胧,飘渺,掠开冷丽的色泽,美得就像是他们头顶的那片月光,温柔而轻缓。

明诚疾退。

他不能不退,这一刀太美也太可怕,月光无孔不入,笼罩住他的所有,然而那样的温柔下隐藏着谁也看不到的利刃,一旦松懈就会鲜血淋漓。

明诚退,然后挥剑。

无争剑在风中一拉而过,九天之上星河璀璨,于他剑尖轻轻展开波澜壮阔的画卷。

这是无比宏大的天地,月光所及再广,又如何能超脱其外?

穆长风眼神亮了。

刀势未尽,他已挥出下一刀。

一刀挥下,裹挟风雷,层层阴云迅速聚集,浓黑得仿佛万山倾倒,天地崩塌。

陆从云说:“好久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刀意了。”

明楼一瞬不瞬地看着明诚,闻言淡淡道:“穆怀是天生的刀客,所以他比朔月教的任何一个人都渴望得到朔月刀。只有这把刀才能真正承受他的刀意,同理,也只有他,才不会埋没朔月刀的赫赫威名。”

“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你弟弟。”

明楼笑一笑:“因为他不会输。”

明诚也笑,半空中衣衫猎猎,他的剑所及之处,天地都仿佛开了一道缺口,万丈金光渗透进来,将所有黑暗都驱散得干干净净。

风雷谢幕,阴云退去,明明是深夜,却有光芒腾起,冷然照亮了整片天地!

“铛!”

刀剑交击。

明诚落回原位,比先前稍稍站后了半步,穆长风一步未动,轻轻摇晃两下,忍不住弓着身子咳嗽起来。

平分秋色,各胜轩场。

穆长风却知道自己输了。

因为他拿的是朔月刀,而明诚手里只有一把无争剑。

一品神兵之间也是有区别的。比如朔月刀,再比如明台手里的春温秋筠,无论它们的主人是谁,它们都是当之无愧的一品。但无争剑不一样,它固然是好剑,但如果没有明诚,最多便只能排在二品中下游,是明诚的实力,弥补了兵刃与生俱来的差距。

“愿赌服输。”穆长风好不容易咳完了,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完了又仔细叠好塞回去,脸上的笑容又恢复成先前温柔纯善的模样,“你赢了,往后我不会再找霍家的麻烦。”他看了看手里的刀,十分可惜地摸了摸刀柄上的刻痕。

明诚点点头:“贵教和霍家就此两清,希望教主说到做到。”又说:“朔月刀……物归原主,你带走吧。”

“其实就算不两清也没关系。”穆长风轻轻说,往场边看去,“陆堂主不也来了吗?武林盟回头想必会好好清算的。”

陆从云现在还是易容,哪怕拿了扇子霍家人也没看出端倪,却被穆长风一语道破。明诚眯了眯眼睛,笑意凉薄:“教主知道得不少。”

“总有人玩着跳梁小丑似的把戏,以为旁人都是傻子。”穆长风语调柔和,像是在读一首诗,唇齿间咬字轻轻,却不知是在说陆从云,还是在说朔月教内那些暗潮汹涌,“没关系,火圈跳多了,一不小心总会引火烧身的。”

侍从已经识趣地把软轿抬了过来,恭谨地打起轿帘,穆长风背身站在轿门外许久,忽然半回了头,问了明诚一句话。

他问:“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他的脸上是纯然的疑惑,真真正正一点杂质都没有,眼神清澈而坦然,直直望向明诚。

明诚骤然抬眼看他。

穆长风耐心地等了等。

很久之后,明诚慢慢道:“没有。”

“我们未曾见过。”

 

“怎么了?”明楼关切地问他。

明诚回头看一眼穆长风离开的方向,眉尖皱起来:“很奇怪,他竟像是不认得我了。”

陆从云说:“这也正常,你们这么多年没见了,也许他以为你当年就死了,所以完全没把明家二公子往那个方向想。”

明诚垂眼看自己的剑,摇摇头:“他不可能认不出来的,我方才用的那一剑,是当初我们一起研究出来的新招,这世间不可能有四个人会。”他顿一顿,又茫然道:“而且,他的性格也完全不一样了……”

陆从云还想追问,明楼淡淡扫过去一眼,问他:“陆堂主,霍家这事还没完呢,您怎么还有闲情在这里晃荡?”

“你要我怎么处理?”陆从云没好气,“你弟弟先一步应了,只要霍老太君说出真相,他就保霍家人安稳,这简直是要武林盟左右为难。”

“你也说了,是保霍家人安稳。”明楼意味深长,“只要武林盟不杀霍家人,又跟临渊山庄的承诺有什么相干呢?”

陆从云瞠目结舌:“你们两兄弟,真是……”他吞了后半句,“好吧好吧,霍家的事我接手了,你慢慢安慰你弟弟去吧——对了,你另外一个弟弟怎么办?好歹是拜过霍家宗祠的。”

明楼答:“我相信凭陆堂主的本事,一定能把舍弟和舍弟媳妇从霍家这桩事里摘出来——于曼丽本来就不是霍家人,再说,三书六礼哪一项走过了?霍家说舍弟拜了宗祠,除了霍家人,还有谁见过了?空口无凭。”

陆从云佩服至极,摇晃着扇子走了。

明楼这才拍了拍明诚的后背,同他慢慢散步回去,一边走一边低声问他:“想什么?”

明诚苦笑:“想……一个人怎么样才能变化这么大……”他轻轻说:“长风刺我那一刀的时候我就想不明白,那个时候我们并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杀了我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更何况,他也从来不是会因为利益而杀人的性格,否则当初在地牢里他就不会救我,还把食物分给曼丽——我想了这么多年,仍旧没有得出答案。”

明楼静静听着,等他停了,便说:“于是你今天见到他,觉得自己旧的谜团未解,又陷入新的疑云里去了?”

“不错。”明诚说,“从前他最不耐烦装出虚样子来同旁人打交道,有什么说什么,身体那么虚弱,脾气却硬得像石头,所以他的刀意从小就凝练——刀正是直来直去,从不迂回婉转。”

“但是你看他方才的样子,笑得比谁都假,心比谁都冷,人命完全比不上他衣角的一点灰。”明诚喃喃道,“他若真是性情大变倒也罢了,但他却还那么小心地保存着当年曼丽绣给他的手帕——那样爱惜旧物怀念故人的态度,怎么会属于一个全然冷血的人?何况,他的刀意也完全没变,而刀……刀是不会说谎的。”

明楼缓声问他:“你现在愿意听与他相关的消息了?”

明诚应了一声,忽然明白过来:“大哥是故意的?”

“溃痈虽痛,胜于养毒。”明楼叹了口气,站定,转向明诚,同时也按着他的肩膀把他转向自己,“自从当年你同我说过这段往事后,我便一直在留意穆长风的消息,也是最近才有了结果。无论他是背叛了你的信任,还是当年另有苦衷,阿诚,我只希望你能真正从那阴影里面走出来。”

明诚看着他的眼睛,怔怔道:“那……我该怎么做?”

“那是你自己的决定。”明楼一字一顿地对他说,“无论你怎么做,大哥都支持你。”

良久,明诚笑一笑,道:“我明白了。”

明楼满意地点点头。

兄弟两个调整了面向,继续肩碰着肩往入住的院子走去,夜风夹杂着蝉鸣,不时送过来几声情人间的絮语。

“糟了,我忘记问穆长风知不知道于老板的下落了。”

“回头去问,你不是早就打算好了要私底下去见他一见吗?”

“大哥又知道了……”

“你想的,我有什么不知道……”

 

【卷二·金错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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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完结了一卷,撒花!穆长风的主场在后面,他这卷就是出来打个酱油】

【关于后续,因为下周开始时间越来越少,我自己也不确定什么时候会更新,所以还是提前预警一下,跳坑追文需谨慎】

【鞠躬,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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