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道破愁须仗酒

最是人间留不住

【楼诚|武侠AU】并辔

【卷七·转魄轮·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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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选择,不如让本座来做。”

重重纱幕背后,有人吐字轻缓,却不容置疑地阻断了明诚即将出口的话语。

伴随着由远及近的声音,幽蓝色灯火笼罩之下,映在纱幕上的一点黑影不断扩大,最终定格成一个修长的身形。

殿中长风一卷。

下半幅纱幕被刀刃绞碎,悠悠飘落,露出其后青年苍白的眉眼,唇际笑弧犹在,眼底一片冰凉。

穆怀。

明诚苦笑着抿紧了嘴唇。

明楼握紧他的手,目光于殿中环视一周,唇边掠过无声的叹息。

那些竭力想要避免的事,终于走到了最无可挽回的地步。

秦素在笑。

毫无征兆的大笑,神情愉悦到张扬,仿佛用尽了一生里所有的开怀恣意。

她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道:“我成功了……我成功了!好孩子,好孩子!长风,你不愧是我最优秀的儿子,我最完美的作品!”

穆怀抬手拂开断裂的纱幕,平静地看着主座上的女子,淡淡道:“本座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秦素柔声道:“好孩子,你若是不懂,先前又何必出言打断?承认吧,你在害怕。”

“怕什么?”

“怕自己成为被舍弃的那一方。”

“笑话。”穆怀道,“本座何时竟成了落于他人手中的筹码?”他将一只手平摊在身前,缓缓合拢手掌握成拳状,“什么舍与不舍?本座只知,生死也好命运也罢,合该掌握在自己手中。凭你们三言两语就想左右本座?做梦。”

秦素遗憾地摇头:“你这个口不对心的性子,真是不管过上几年都不会改变。”她托着下颚笑吟吟地转过脸,看向明家兄弟:“不过没关系,你不愿意懂,总有人会懂的。”

明诚垂下眼睛,心间难得涌上一点无力之感。

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当然不会被局外人的只言片语轻易决定,尤其当事人之一还是穆怀。秦素的那个问题,与其说是在为难他,不如说,是特意问出来给早在殿中的穆怀听的。

秦素就是要经由这样的方式,逼迫穆怀直面最残酷的事实:即便是曾经并肩拼杀的同伴,真正的危急关头,心里也会有亲疏之分——权衡之后被放弃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

而穆怀……他甚至没有想过要听明诚的答案。

他不敢赌自己在旁人心中的分量,或者说,他早已于内心深处认定了,这世上永远没有人会把他摆在第一位,永远没有人值得他交托信任与生命。

所有的人,都会背叛——无论穆怀如何抗拒,这十余年人间苍黄,早把这个念头牢牢刻进了他的心底。

秦素的确成功了。

她用最残酷的手段,将昔年黑塔地牢下外冷内热的缄默少年,一点点打磨成心性坚硬、对周围一切人和事都抱以怀疑的朔月教主,纵然外界有千丈光明,他的内心也只余漫漫长夜。

从此他成了风急雨骤里的孤岛,重重冰雪下的荒原。所有的爱与温柔都被摒弃,所有的信任与托付都作沉埋。

“这一生你所珍视的,最终都会离你而去。”秦素道,“长风,你看,这就是弱者的命运。想要改变这一切,就只有变强,不惜一切代价、不择任何手段,成为最强者。”

穆怀冷冷地笑:“从未挽留,何谈离去。”他淡漠的目光从明诚身上扫过去,毫无停驻,直接转向主座之上的女子,“你这十年一日的说教方式,真是陈朽得令本座厌烦。”

秦素并不生气,反而露出一点纵容的笑意:“看起来昔日的同伴在你心里确实没有多少地位。真可惜,亏得我为了这一天放他们多活了这么些年,又费了许多周折才请到明二公子踏足此处——为人父母,真是一件辛苦事。”

穆怀嗤笑,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遗言说完了吗?”

秦素凝眸注目他半晌,蓦地一笑,摇了摇手指:“别急啊,还有一件事……”

明诚微微皱眉,忽觉袖底轻动,他下意识想去看明楼,被握住的指节立时被掐了一掐。

二公子意会,很快顿住了动作,面上仍是倾听时的模样,心神却大半用于辨识明楼在掌心慢慢写下的字上。

明楼写得很慢,一笔一划都唯恐不够仔细。他写完一遍,给明诚留了一些反应时间,过了一会才用指尖点了点弟弟的手背,隐有询问之意。

明诚勾起小指蹭一蹭,微微侧头,若无其事地眨了眨眼睛。

二人私底下完成了一次交流,这才重新留意起那厢秦素和穆怀的言语交锋。

“……新一期神兵谱?”

“恩?二位对这个也感兴趣吗?”秦素笑容诡秘,“这一期神兵谱,可是有着不得了的变动呢。”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担心明台。

明楼沉声道:“愿闻其详。”

秦素瞥一眼穆怀,慢悠悠道:“与令弟无关,变动出在二品——说来也奇怪,这几个月二品神兵的排位简直一天一个样子。”

二品神兵里有两件出于落霞山,穆怀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听到这个消息眉毛也没动一下,一径地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素耸耸肩,指尖按在唇角,含笑道:“清商琴,从神兵谱上消失了。”

明诚的神情凝重起来。

从神兵谱上消失……这只有一种可能……

“清商琴毁了。彻彻底底。”秦素说,“刀劈火烧,如今大概还剩下一点灰烬吧。”

“至于叶景之……”主座上的女子眯起眼睛,语声玩味,“他再也弹不了琴了。”

“他的手筋,被挑断了。”

明诚心念电转,一抬眼眉目凌厉:“你干的?”

“怪只怪他要和李摇光待在一处。”秦素云淡风轻,“他想当英雄,那我就成全他。”

穆怀垂在身侧的衣袖一动。

极其细微的动作,秦素和明楼的目光却是同时转过去,前者笑意加深,后者愈见沉吟。

“不用担心。”秦素仿佛真的是在安慰他,“李摇光是你的得力下属,我不会对她怎么样。”

穆怀语调微微奇异:“你对她说了什么?”

“看在那小丫头一心为主的份上,我把你的去向告诉她了。”秦素啧声,“千里奔袭,孤身涉险,病没好全不说,指不定还得把一条命葬送在南疆——哎呀呀,那小丫头听完之后的表情,我看着都心疼呢。”

穆怀终于盯住她,朔月刀于手中阵阵嗡鸣。

“不要露出这么可怕的眼神。”秦素说,“从一开始,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清商琴是蛊虫的克星,你把李摇光送过去,还费尽心思设了那么大一个局,不就是想逼叶景之庇护她么?现在好了,叶景之替她挡了一劫,那丫头毫发无损,你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穆怀冷淡道:“我没想到你会亲自出手。”

“这个嘛……期待了那么久的戏码,不亲眼见证一下怎么足够?”

秦素的眼底带上明显的笑与恶意,她注视着穆怀,不放过他一丝表情,一字一顿。

“在你和叶景之之间,她选了叶景之。”

“长风,你被舍弃了。”

“被你这一生里,最后一个信任的人,舍弃了。”

穆怀安静地听完,一勾唇角,笑了。

“那又如何?”他反问,却也不等秦素的回答,自顾自地接下话头,“我早就料想到了……”

朔月刀缓缓出鞘。

雪亮刀刃上倒映出一双冷清的眼。

十余年光影折入,最终只作这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深到窥不透的寂寞。

地狱,一个人去就好。

年轻的朔月教主这么想着,然后淡淡笑起来,朝着主座的方向,重重挥下一刀。

 

“走!”

几乎是穆怀出刀的同时,明楼一振衣袖,袖底飞出几枚雷火弹,长了眼睛一般弹向秦素的面门。他无暇分神去看秦素的反应,隐在袖中的另一只手迅速翻转,牢牢扣住了明诚的手腕,朝着殿门的方向一拽。

雷火弹被无形的内劲击中,于半空中轰然炸开,大团烟雾里兄弟两人抽身疾退,目标非常一致,冲出殿门后折身左拐,往来时完全相反的方向掠去。

秦素冷哼,拂袖击落雷火弹,柔软的衣料尚未垂下,又在内劲的鼓荡下卷起,与朔月刀碰撞出铿锵之声。她侧头瞥一眼殿门,先是一顿,继而了悟:“竟是为了那个……好大的胆子!”

神情极其难得地显现出几分怒意,秦素头也不回,反手一掌凭空击出,直将穆怀逼退十余步,自己则是一抬腿,就要往明家兄弟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穆怀用袖子掩住口鼻,呛咳几声。他倒也不忙着拦,站在原地思忖片刻,竟是冷冷一笑,顺着秦素那一掌的力道退后,很快隐入另一端的纱幕背后,眨眼间就消失了踪影。

而那厢,秦素一步踏出,瞬时止步。

殿门处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身影,只是简简单单站在那里,便封死了她追击的所有可能。

秦素冷下了脸:“萧七。”

萧七娘淡淡应了:“现在,你的对手是我。”

“混账!”秦素咬牙,一偏头,冷喝,“追上去!给我拦住他们!”

殿中闪过几条灰色的身影,直向殿门处掠来,萧七娘没出手,放任这些人从身边擦过去。

秦素又吩咐了一句:“你也去。”

一直安静站在旁侧的半夏躬下身子,声音毫无波澜:“是。”

 

“白塔的主塔建在海底,至今已逾百年。”

“每月十五,是涨潮的时间。”

“再坚固的砖石,长年累月遭到海浪的冲击和侵蚀,也会逐渐变得脆弱。”

“这种时候,只要击碎最薄弱的那一处,为外界提供一个入口,汹涌的海水就会丝毫不留情面地倒灌进来。”

“秦素的母蛊就在白塔里。至于到底在哪里,根本不重要。”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毁了这座塔,就等于毁了母蛊。”

这是萧七娘在那封信里写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她在信中向兄弟两人道歉:“这件事情太过危险,本不该将你们扯进来。但主塔最脆弱的一处,隐藏在白塔供奉的圣物——转魄轮之下,而那附近机关密布、阵法深埋,我虽然找到了地方,却无法靠近分毫。”

天底下最精妙的机关术、最优秀的阵法师,全都来自于一处。

剑冢,欧家。

得尽千机子真传的明诚,是最有可能毁掉白塔的人选。

所以明知此行凶险万分,也许一朝踏入就无法回头,兄弟两人还是来了。

追击者来得很快。

明楼当机立断,一按弟弟的肩膀,低声道:“去吧。这里交给我。”

眼下不是与来人纠缠的时候,明诚没有多言,重重点一点头:“大哥小心。”

目光交错。

千言万语只作这一眼。

明诚不再回头,足下连点,朝前掠去。

明楼停下脚步,折身返回了先前穿行过的长廊,呛啷一声,拔剑出鞘。

长剑在地面上刻出一道深而平整的印痕。

以半夏为首的追击者在他面前止步,各自神情凝重,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明庄主微微一笑,颇为漫不经心地用剑尖点了点这道剑痕,袍袖轻动。

“提前说好。”

“过线者……”

“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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