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道破愁须仗酒

最是人间留不住

【臻阔】野兽(完)

 一切错误都是我的。

 

1、 

林臻东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别误会,这四个字放在这儿,不含褒贬,纯中性。

这标签还是洪阔给他贴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的车队刚拿下三连冠,庆功宴上,一贯对自身情绪控制得很严密的洪经理难得多喝了几杯,一双眼睛湿漉漉——醉的,抬起手指在自家赛车手的胸口戳了戳,笑骂了一句。

林臻东很不服气,把酒杯往桌上一搁,捉住那根手指往心口方向移了移,说自打我俩相识搭档之后,我放你面前一句假话都没说过,就差把心剖出来给你看了,你怎么还觉得我不够坦诚?

他也喝了不少,颊侧带了些混着酒意的潮红,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洪阔,满脸都写着委屈。

洪阔捋了一把林臻东塌下来的头发,习以为常,开始哄人,说我可不是在挤兑你。

林臻东倔强瞅他,不接茬,非要等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洪经理说,外头都夸你有乃父之风,出身名门却不骄矜,夺了冠军也不见张扬,沉稳谦和,谨慎自持,把风度都刻在了骨子里。

林臻东眨眨眼。

洪阔偏头看了他一会,笑了,说,可惜那都是表象,别人眼里看到的,假的。

阔啊。林臻东喊他。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

洪阔扯住林臻东的衣领,慢慢拉近,最后停在一个危险的距离。

呼吸相缠,四目相对。

什么温和内敛,都是胡扯。你这个人,连骨子里都充满了……

洪阔停顿片刻,似乎在斟酌言辞。最后嗓音和眼神一起沉下去,说,野性。

林臻东从鼻腔里哼出一个短促的、代表疑惑的音节。

尾音平直,眼尾和唇角却上扬,带一点笑的弧度。

洪阔的手掌微微上移,虎口恰好虚虚卡在林臻东的咽喉,像是在安抚,又像是胁迫。

他说,臻东,你的身体里,住着一只野兽。

 

2、

你的身体里,有一只野兽。

十三岁的林臻东第一次见到洪阔,还没来得及摆出笑脸打个招呼,就见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少年啪的一声合住手中的笔记本,抬眼看过来三秒钟,先说了这么一句话。

林臻东愣了一愣,没生气,只是疑惑,问,你对我不满意?

不,我很满意。少年这么说着,没有更多的表情,伸手与他交握。你好,我是洪阔,你的搭档,兼指导者。

指导?林臻东眼睛很亮。你也是赛车手吗?

等你能正式上路的时候,我会是你的领航员。洪阔说。具体操作会有更专业的老师来教你,现在我的任务是,发掘你的天赋,最大限度开发你的潜能。

林臻东饶有兴致,问,怎么做?

洪阔朝后退了两步。

他的身量比林臻东低一点,这个距离不远不近,正好能让他将林臻东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遍。

稍后去做个全身检查,我需要更精确的身体数据。洪阔在本子上记了两笔,心中约摸是有了底。我会和教练沟通,先给你制定一个训练计划,然后……

然后?

洪阔笑起来。

那是林臻东第一次见他笑,带着隐秘的强势和期待。

然后,让我们一起,把你身体里那只野兽,释放出来吧。

 

3、

洪阔在不同的场合,对包括林臻东在内的不同的人,说过同一句话。

他说,林臻东是个天生的赛车手。

这句话,后来被大大小小的比赛检验过无数次,并被证明是对的。

但在最初,大部分人都不相信洪阔的判断。

诚然,林臻东有着绝佳的身体素质,他学得很快,进步很大,并且很肯吃苦,甚至比那些天赋不如他的人还要勤奋。但是赛车,是一项超越自己、超越旁人、超越自然的运动,一个没有拼劲狠劲的赛车手,可以一流,却无法顶尖。

林臻东给人的感觉,太平,太稳,太沉了。

他也有少年意气,也好胜,也慕强,但也许是家族从小的教养所致,他不论做什么都有一个度,处变不惊,游刃有余。人们觉得他就像玉石,质地坚硬,但棱角已平。

赛车手的征程,是沙漠,是雪山,是草场,是森林,是风与火的碰撞,在生与死的边缘。这里容不下权衡、犹豫、退缩,这里只有无所畏惧,和永不回头。

在许多人眼里,本性自持的林臻东,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只有洪阔,看见了他骨子里深藏的,像头狼也像猎豹的凶狠与野性。

于是年轻的领航员在赛车手的身上凿开了无形的孔,把这种特质发掘出来,让它们像渴望光也渴望水的藤蔓一样,在赛车上肆意生长。

你是对的。林臻东说,在亲近的搭档面前,露出了鲜为人见的光芒。

充满了危险与张狂,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捕食者,无需言明就已刻在肌肉线条与尖牙利爪上的自信与蓄势待发。

他说,我注定要征服这一切。

和你一起。

 

4、

洪阔很少后悔。

实际上,他们这行的,也基本上没机会后悔。每一场比赛,每一条赛道,每一个拐弯,每一次刹停——任何一次失误,都有可能断送赛车手与领航员的职业生涯,甚至,生命。

所以他从不给自己留后悔的余地,只会拼尽全力去训练,去做路书,去关注搭档的状态,去辅助赛车手的比赛。

直到这一次。

林臻东一手环他肩膀、一手举起奖杯的时候,洪阔面上言笑如常,心脏却在胸腔里急速跳动,那样的频率和力道,让他错觉自己下一秒钟就会猝然死去。

这是他们在巴音布鲁克死亡赛道上拿到的第三个冠军,林臻东的表现很好,甚至破了纪录——虽然这纪录也是他们创下的,但洪阔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是的,恐惧。

赛车手一如既往地信赖着他的领航员,唯有一次,在一个弯道,为了争取时间,赛车手没有选择领航员给出的最稳妥的办法,而是大胆地选择了最危险的切点,极限入弯。

林臻东成功了,观众们为这近乎艺术的车技欢呼,称他已经掌控了这个赛道。洪阔却在赛后一遍一遍地想,自己当年,是不是做错了。

他放出了那只猛兽,却没有给那只猛兽套上枷锁。他放纵林臻东在赛场上展露本性,却没有想过,一旦数值超过临界点,他们会面临什么。

现在是一个小弯道,就算失败,尚有回旋余地,那么将来呢?

洪阔不敢细想,只觉阵阵后怕。

 

5、

不然怎么说,林臻东是野兽呢?

洪阔被半醉半醒的搭档按倒在床上的时候,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掠过这样一句话。

毕竟是三连冠,洪阔并不想在庆功宴上把内心的焦灼和忧虑表露出来。他一个字未谈,但林臻东凭着那野兽一样的直觉偏就发现了,扯着领航员回了屋,先把人摁住胡乱亲了一会,然后头就埋进身下人的肩窝一顿蹭,顶着头乱毛哼哼唧唧,像是撒娇又像求饶。

洪阔拍拍他后脑勺,放缓声音,叫他起来。林臻东不肯,磨了半天,小声说,阔啊,你别气,我错了,下次肯定不这样。

洪阔手一顿,停了两秒,平静问,错哪了?

林臻东揣度他的表情,试探地说,不该无视领航员的建议自作主张。

洪阔说,其实我能理解,每个车手都想突破自己的极限,何况这种弯道你早就能自己把控了,是我制定的路书太保守……

林臻东吓得打断他,没有没有,是我冒险了。

这下不敢耍小机灵了,老老实实地保证,说我往后再也不做这种危险举措了。

洪阔没说话。他并不相信这种保证。

林臻东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们互相扶持着,一起走过了好多年,是搭档、知己、恋人,无论赛场上下都十二万分契合。他完全不敢假设林臻东的离去,这次比赛虽然无人受伤,却提前给他敲响了警钟——林臻东太大胆了,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苗头。

我真的不会了。林臻东说,语调很认真,抓住洪阔的手贴住心口。你知道吗,那个弯道,几乎在我自作主张的同时,我就开始害怕了,直到现在也没能从这种情绪里挣脱出来。我想赢,但我不怕输,就算这一次输了,下一次我总是能赢回来,我有这个信心。但我怕自己令你陷入危险,我最怕的,是失去你。

所以没有下一次了,洪阔。林臻东低下头,吻他,唇齿间,音节缠绵。只要你还坐在我的副驾驶座上,我这一生,都不敢这样涉险。

 

6、

——臻东,你的身体里,住着一只野兽。

——那就做我的枷锁吧,洪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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