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道破愁须仗酒

最是人间留不住

【楼诚|二十四节气篇】夏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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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侧是慢慢凝固的血泊,额前是余温犹在的枪口。

明诚跪在雪地里,这么冷的天气,他却只在衬衫外面套着一件沾满了油彩的工作服,被森冷的枪口逼迫着,用双腿的温度去融化地面的冰雪。

哆嗦的嘴唇苍白如纸,几近冻僵的双颊却带着奇异的潮红,明亮的大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灰沉沉的纱,除却满满的恐惧与绝望,再看不到一丝往日的神采。

明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中的枪一晃也不晃,眼底却是愤恨得快溢出血来:“说!敢隐瞒一个字,我就一枪毙了你!”

“大哥……”他喃喃着,声音发颤,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被吓的,“我不知道……我没有……”

“还想骗我!”明楼怒喝,一把揪起他的领子将他扯到跟前。瘦削的青年像只受伤的小兽,蜷在他的手底瑟瑟发抖却不敢挣扎,被明楼一枪托砸在额头上,血水混合着泪水一起滑落下来。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大哥你相信我……”明诚哭着想去抓他的手臂,被明楼一把甩开,狠狠地掼到地上。

明楼冷声道:“没有?没有你会深更半夜偏偏跑到这里来?没有你会这么巧就从这家花店里出来?明诚啊明诚,我教你养你,就是让你学了这么多年然后来骗我的吗!”

“不是的大哥!”明诚哽咽着,不敢站起来,只敢跪趴在雪地里一点一点爬过来,爬到明楼脚边,伸手去抓他的靴尖,“我是替苏珊……她原来勤工俭学……在这里工作……要巡演……贵婉小姐说可以找人代班……”

“大哥、大哥……我怎么敢骗大哥……”

明楼冷眼看他:“只是帮同学的忙?”见他哆嗦着点头,明楼怒得一脚踹在他胸口,把人踹翻在地,靴底狠狠地踩上去:“你倒是会给女同学献殷勤!那么多同学朋友,怎么被找来代班的偏偏是你!这种话骗谁呢?”

明诚仰起脸,眼泪含在眼眶里,一声声道:“苏珊说……贵婉小姐给的报酬很高……同学们嫌时间太晚,不想来……”

“我明家是短了你的吃还是短了你的穿!啊?把你养得眼皮子这么浅!眼睛里只看得到钱!”

“不是、不是!大哥……”明诚惶急道,“我、我是想给大哥买一件礼物……大哥生日快到了,但我、我拿不出那么多钱……贵婉小姐人很大方,我想着做完这个月钱就够了……大哥!我真的不是……”

枪口对着他的脑门。

搭在扳机上的手指轻轻颤抖,明楼的嘴唇也在轻轻颤抖,脖子上的青筋因为隐忍着激烈的情绪而分外清晰。

他看着明诚。

明诚在枪口下,同样看着他,眼神孱弱,充满哀求。

青年张一张嘴,牙齿的磕碰声几乎要掩盖掉他几近微不可闻的话语。

“哥哥……哥哥饶命……”

明楼闭上眼睛,一滴泪就这么猝不及防,从眼角重重砸下。

“疯子。”他说,“你来吧。”

王天风站在一边,看明楼回过身去,背对着明诚,半扬起头闭着眼,猜测如果有可能,他大概也恨不得把耳朵也一起堵上,不去听下一刻将要响起的枪声。

明诚躺倒在雪地里,茫然的目光从明楼身上缓缓移向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雪地里,被抛弃的小兽发出了一点模糊而凄然的响动,死寂慢慢爬上脸庞。

王天风对他叹了口气,举起了枪。

 

凌晨五点,巴黎北站。

明楼沉默地站在站台边上,过了好一会,伸手替明诚将围巾裹紧了一些,轻轻问他:“还冷不冷?”

明诚摇摇头:“没事的大哥。”

明楼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今天的事情,暂时算是过去了,但是王天风生性多疑,只怕还会对你我多留一个心眼。日后,我们都要更加小心了。”

“是,大哥。他是您的搭档,您以后……”

“你这次去莫斯科,就安下心,好好训练,我这边,我心里有数。”明楼说,“你这回撞破我的任务,军统那边大概会破格让你直接担任我的副官,协助我的工作­——那个疯子,这下他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他之前,是不是就想发展我?”

“你同我关系太亲近,如果不发展,可能会对我日后的任务造成不必要的影响。”明楼说,“军统想发展你,一来是给我找一个副手,二来,只怕也是想在我身边埋一个眼线,以备不时之需。”

明诚稍稍加快语速:“那边……怀疑大哥了吗?”

“暂时倒还没有,这应该只是惯例。”明楼示意他放松,“王天风一开始是想暗中发展你的,你请我去看话剧的那个晚上,他正好就在那条必经之路上准备了一出大戏,没想到你偏偏错过了,他又撞上烟缸受了伤,最后才不了了之。”

明诚恍然道:“所以大哥那天晚上才换着法子不让我出门。”

明楼沉声道:“王天风以为自己瞒得很好,但他不知道我不止经手军统这一条情报线路。”他停顿了一会,深深叹息道:“但我没有想到,千算万算,烟缸还是和你见上了面,最后还……发展了你。”

“大哥……”

明楼自责道:“我早该发现的,早在那天晚上,我循着线索去你学校接应烟缸,那个时候我就该有所察觉,但我偏偏……阿诚,我这个大哥,当得真是太失职了。”

明诚握住他的手,坚定的说:“与大哥没有任何关系,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就算那天晚上没有遇见贵婉小姐,我想我也会用另一种方式走上这条路。大哥,我已经成年了,我非常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也愿意为此承担一切可能的后果。”

明楼深深的看着他,目光里是痛惜,是欣慰,是复杂而深邃的温柔情感。他想起很多年前,他在路边遇到那个遍体鳞伤的孩子,他将孩子温柔抱起,带回家里,从此细心呵护,谆谆教导。他愿意将自己所有的知识和阅历都倾囊相授,让孩子一路无波无澜的长成,却又害怕自己过多的潜移默化,会致使独立的人格弯折扭曲,成为完完全全的另一个自己。

于是明楼总是很矛盾,想要亲近他,却又强逼着自己远离他。他希望自己在明诚的人生里能占有最大的比重,却又害怕明诚把他看得太重。来到巴黎这几年,他不断尝试着避开明诚,疏远明诚,他在黑暗的墙角举枪,只愿明诚能在洒满阳光的教堂尖顶下尽情地享受绘画。最后的结果却是,这个由他养大的孩子,依然十年一日地敬爱他,在他完全没有参与的情况下,走上了一条和他相同的路。

明楼想,明诚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当明楼在贵婉的花店里看到他的时候,心里那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感觉。

愤怒吗?当然。这是一条多么危险的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最亲近的人也会走上来。失落吗?肯定。明诚是他的一生心血所在,他从未预料到自己会在这个孩子如此重要的生命历程里缺席。担忧、恐惧、悲伤、痛苦,种种种种,尽皆有之。

但他更为之骄傲。

“阿诚。”明楼轻轻说,“其实大哥真的……很开心、很开心,你真的……长大了。”

“我也很开心,大哥。”明诚将另一只手也覆上去,看着明楼的眼睛,声音很柔和,“贵婉小姐告诉我,这是一条很孤独的路,这种孤独不止来源于敌人,还可能来源于自己最在乎的人。而孤独,有的时候是能把人逼疯的。”

“但是现在,我有大哥了。”他扬起脸,双眼明亮晶莹,十几年过去了,竟还如最初一般充满对明楼的依赖和憧憬,“只要大哥在,我就不会觉得孤独。”

明楼心底蓦然震动。

站台外面还在飘着雪,今年巴黎的冬天特别的冷,此时此刻,明楼却觉得心间像是被塞进了一团火——不,不是火,火焰总是张扬热烈,充满侵略性,有时候甚至会烧毁周围的一切,但这种绵长而温柔的暖意,就这么妥帖地包裹着他的心房,吹破坚冰,吹走碎雪,吹来春暖花开。

一瞬间他想起很多,旧时嫩黄色衣裙的少女早在岁月深处淡化了颜色,记忆里来来去去,那么多美好的片段里,竟都是同一张脸。

何其有幸,这世间熙熙攘攘,让他遇见这样一个人,这个人身上承载了他对光明的全部向往,却在黑暗里活成他最欣赏的模样。

他的学生,他的兄弟,他的知己,他的同袍。

还有……他爱的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深渊就在脚下,而他已不愿回头。

明楼释然地笑起来,张开手臂,把明诚轻轻抱住,下颚克制地抵上了他的发顶。

“阿诚。”他说,“还记得大哥教你的那句诗吗?”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我们从此之后,或许都会是这样一只蝉,活着的每一天,都不能在光明下行走。”

“但是无论如何,大哥都在这里。别怕,你永不孤独。”

明诚在他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遥远处已经响起了火车的轰鸣。

明楼拍拍他的脊背。

我是一个军人,从现在起,你也是了。”他说,“明诚同志,时间到了,你该走了。”

明诚直起腰,退后三步,站直了身体。

他抬手对明楼敬了一个军礼。

“是,长官。”

火车开进站台。

明诚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句话。

“再见,大哥。”

明楼微笑起来。

“再见,阿诚。”

无论相隔多远,我们终究会再度相见。

 

夏至者,一候鹿角解,二候蝉始鸣,三候半夏生。

幼鹿已然长成,脱去稚嫩的双角,沼泽里的半夏应季而生,而即便露重难飞,风高声沉,知了也不服输地站上树梢,永远鼓翼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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