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武侠AU】并辔
【卷三·明月珠·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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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诚在码头瞧见了于曼丽。
“阿诚哥？”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招呼，对方先一步看见了他，惊讶地唤了一声，小跑了两步过来，腰侧铃铛叮叮晃荡，目光从上往下一溜，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你……你怎么……”
明诚扯了扯身上的短褐，又摸了摸顶上的头巾，有点尴尬地轻咳了两声，立刻带开话题：“你怎么会在这？”
于曼丽说：“我出来见个朋友……呀，对了。”她眼睛一亮，忽然想起了什么，指了指停泊在不远处的船：“这艘是不是山庄的船？”
她指的正是飞廉号，明诚点点头：“怎么了？”
于曼丽背着手有点不好意思：“阿诚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我有个朋友急着想出海，但是找不到船，他……你们能不能捎他一程？”
明诚温和道：“这个没问题，不过飞廉号是去江流岛的，你那个朋友……”
“他也是要去江流岛。”于曼丽小心翼翼地指着不远处站着的男子给他看，黑衣劲装的男子抱着剑半垂了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七步之内自成小世界，旁人纷纷绕行。不知怎地，周身气场却有些颓然，隐有衰败之意。
明诚先看到的是他的剑。
那是一柄没有剑格的剑，剑身很薄，中长，最顶端系着一道红色的剑穗，丝绳顺服地贴在他的手腕上。
明诚慢慢眯起了眼睛。
“秋雨剑。”他轻轻说，这才仔细端详起那个男人，而立出头的相貌，五官生得普通，却于平淡中自有风雷深埋，令人不敢小觑，“秋雨楼，沈含章？”
于曼丽点点头：“是他。”
明诚一笑：“有意思。”
秋雨楼是江湖里的灰色地带，他们自诩生意人，实则只做两样买卖，一者消息，二者人命，只要出得起钱，他们可以告诉你任何事，也可以为你杀任何人。
但是秋雨楼亦有规矩，不杀无辜之人，不杀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并且每一份委托只出手三次，三次过后，三个月内不会再接与目标相关的任务。也正是因此，他们才没有压过朔月教成为武林盟头号忌惮的对象。
秋雨楼现有三位楼主，沈灵宝，沈含章，沈素质，三人均是孤儿，同出先太上长老门下，其中最为出彩的、也是最终继承了秋雨剑的，便是二楼主沈含章。
秋雨剑是二品神兵第一位，但是危险级数却远超好几件一品神兵——这是一把杀人的剑，一旦出鞘，就是见血。而沈含章也和他的剑一样，都是行走的人间凶器。
“他要去杀谁？”
于曼丽摇头：“他不是去杀人，他去找人。”
“哦？”
她犹豫了一下，轻声说：“他去找……沈素质。”
这明显涉及到秋雨楼内部事务，明诚不再追问，告诉她：“你带着昨天大姐给你的扳指去找飞廉号的船长，他会替你安排好一切。”
于曼丽有点不安：“那个扳指……”
“那是明家女主人的信物。”明诚说得漫不经心，于曼丽听得却心里发慌，惶惶道：“这是不是太贵重了？”
“你收着就好，早晚也该给你的。”明诚安慰她，提了提手上的东西示意，“我还有事，你直接带沈含章去找船长。替我转告他一句话，我不管他搭船去做什么，只要他敢对着临渊山庄的人拔剑，我保证沈灵宝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让他自己斟酌吧。”
“好的，阿诚哥。”于曼丽应了，好奇地看他手里拎着的药包，“这是用来做什么的？你病了吗？”
明诚眼神游移了一下，毅然点头：“没错，今天有点咳嗽，大概是昨晚睡觉着了凉，喝几味药发发汗就成了。”
于曼丽很担心他：“你的体寒之症还没有好转吗？我听明台说你们先前弄到了赤火珠，该不会一点效果也没有吧。”
明诚有点心虚，随口几句搪塞了过去就要回船上去，忽然又退了几步，问她：“你先前查验落霞山用墨一事，消息是从秋雨楼得来的？”
“是。”于曼丽疑惑道，“有什么不对？”
“往后离秋雨楼远一些。”明诚微微皱眉，叮嘱她：“沈家那三个师兄妹迟早有一天会闹出事来，你小心不要引火烧身。”
于曼丽颇有余悸：“这一回过后就再也不接触了，要不是为了还人情……”她叹了口气，同明诚作别：“阿诚哥，你们也要保重身体。”
明诚笑起来，像小时候一样拍拍她的额头：“好。去吧，我会给你带方糖回来的。”
“怎么去了这么久？”
明大公子恹恹地躺在床上，额头搭了一块湿毛巾，明诚揭下来一拧，发现水居然带了点温热。
“晕船也会发烧吗？这还没开船呢。”明二公子百思不得其解，随手给他换了一条冷的敷上去，嘴里道：“我在船下碰见曼丽了，同她说了几句话。”
明楼昏昏沉沉“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明诚无奈地替他掩好被子，拎着药包打算去给他煎药，途中与几个船员迎面遇上，对方热情地招呼：“阿土，走，咱们去外边喝几杯去！”
明诚对自家大姐取的假名接受度很高，起码听在耳朵里一点膈应也没有：“就要开船了，现在去？”
“嘿，没事的，我知道码头旁边就有家小酒馆，喝几杯能花多少时间。”对方自来熟地就想搭他的肩膀，“走走走，一起去，兄弟请你喝一杯。”
明诚巧妙地退了半步，正好让他搭了个空：“不了，我还要去厨房一趟，赶在开船前把药煎好。”他晃了晃手中的药包。
“又要伺候你那个大哥啊。”对方咂咂嘴，遗憾地呼朋唤友走了，“好吧，那就下回。”
明诚笑着应了，进了厨房熟练地洗好药罐点燃炉子，把药蒸上后他搬了个凳子坐在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对着炉门打扇子，想把火烧得旺一点。
有几下手底失了力道，炉灰反倒反扑出炉门，落在他的颊上、鼻尖上，被他噗的一声吹开，又在半空中狂乱飞舞起来，像一只只灵活的小飞虫。
厨房大妈看不过眼，过来赶他：“边儿去边儿去，笨手笨脚的，真不会做事。”嘴上抱怨着，挤开明诚后却自己坐下去，简单地摆弄几下，炉火就旺旺的烧了起来，整个炉膛透出了暖红的光，扇子成功闲了下来。
明诚笑：“多谢您。”
厨房大妈念叨着：“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公子哥，做什么打扮成这个样子干这种活计？自讨苦吃。”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明诚笑一笑，垂下眼不说话，厨房大妈却误会了，懊恼地拍一拍自己的嘴，自言自语：“多话！”再转向明诚语气已经软和了许多：“小伙子，不要紧，不会可以慢慢学，人嘛，总是要走这一遭的。”
又想起他还有个同样来船上做工却卧病的哥哥，更是怜惜起来：“世事无常……有命在总是好的，大家都是可怜人呐。来，来，我这里有个鸡蛋，你拿回去给你哥哥吃，好好补补身体，啊。”不由分说就从旁边的灶灰里扒拉出一枚尚温热的蛋塞给他：“拿去拿去，别客气。”
明诚知道她误会了，捧着鸡蛋哭笑不得，正为难着该如何解释，厨房大妈已经手快脚快地帮他把药从炉子里倒出来，让他端走：“快送去给你哥哥吧，这些我来清理。过去有什么都忘了吧，往后好好活着，只要你勤快些，咱们东家不会亏待人的。”
不知道该如何说明情况的明诚只好叹了口气，道了谢，把鸡蛋往怀里一塞，端起药走了，打定主意回头要给这位热心肠的大妈包一个厚厚的红包。
回到房里的时候明楼居然已经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翻看一封信件。
“大哥，你头不晕了？”明诚诧异地坐到床边，把药递给他，“喏，趁热喝。”
“没事，还能忍受。”明楼一口气喝完了药，把碗往旁边小台子上搁了，皱着眉敲打膝盖，“我刚才……好像看见沈含章从门外过去了。”
“哦，是的。曼丽欠秋雨楼一个人情，问我能不能让他搭我们的船去江流岛，我答应了。”明诚从怀里掏出鸡蛋，仔细地用手帕把表皮擦干净，又从茶杯里倒了点清水出来洗了洗手，这才开始慢悠悠地剥壳，“听说他是去找沈素质的。”
“秋雨楼的烂摊子。”明楼哼了一声，“迟早有一天要被他们三个折腾完。”
“有情皆孽啊。”明诚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叹，“沈灵宝和沈素质隔几个月就得闹一次，沈含章夹在中间，得亏他这么多年居然还没心力交瘁。”
“都是他自作自受。”明楼嗤笑，“沈灵宝没了双腿，脾气暴戾，固然可怜，沈含章偏要跳出来当好人，说动太上长老把沈素质许配给沈灵宝当妻子。沈灵宝心慕沈素质，沈素质可一点都不喜欢他，她忍了这么多年才愤然出走，才是真正出乎意料。”
“早些年秋雨剑锐意逼人，现在……”明诚淡淡道，“我先前看见沈含章，忽然觉得如今的他其实倒辱没了这把剑。当年秋雨三杰何等意气风发……”他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
明楼半闭了眼睛，厌倦道：“现在估计着也只有沈素质能看了，她这一走，只怕是彻底和沈灵宝撕破脸，反出秋雨楼了。”
明诚低声道：“我叮嘱曼丽让她远离秋雨楼，回头也会找船长说一说，一到江流岛就把沈含章放下来，尽量不与他扯上任何关系。”
“这样最好。”明楼说，忽然觉得嘴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他闭着眼睛嚼了两下，“哪来的鸡蛋？”
“厨房师傅以为我们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公子，又怜惜你病了，特意送的。你往后可别说漏了嘴啊。”明诚也不管他嘴里是不是嚼完了，一股脑地把所有的蛋白都塞给他，自己一口一口啃着蛋黄，一边吃一边评价：“味道不错。”
明楼被噎得赶紧灌了口水，平了平心气后才道：“船长分派了什么工作下来？”
“他认得你呀大少爷，哪敢吩咐您办事，只说要您象征性地四处转转搭几把手也就够了。”明诚拿了手帕擦手，慢条斯理，“我也算沾了大少爷的光了，船长只安排我这几天晚上轮值底舱，白天只管舒舒服服蒙头睡觉——不，其实他是想让我照顾您。”
明楼奇道：“他认得我，不认得你？”
“这位应该是明家的老人，很早就从庄里出来专注跑船了，不认得我也属正常。”明诚笑道，“他还主动拍了胸脯，保证不让大姐派在船上的人看出端倪来——大哥，这下子你可以放心了。”
明楼松了口气，船身一震，悠悠驶出港口，他软绵绵地躺倒下去，觉得自己又开始晕了。
明诚有点想笑，又有点心疼，俯身去试他额头的温度，忽然想起一事，附到他耳边说：“大哥，你知道大姐给你取了什么新名字吗？”
明楼茫茫然睁眼看他。
明诚忍着笑，喊了一声。
“阿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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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 《典论·剑铭》：“以为宝器九。……刀三：一曰灵宝，二曰含章，三曰素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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