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道破愁须仗酒

最是人间留不住

【楼诚|二十四节气篇】小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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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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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明楼嘴里正咬着纱布的一角,给自己的手臂裹伤。

他慢条斯理地包完最后一层,贴上胶布,将纱布的边角往里妥帖地折好,压平,这才放下衣袖,走过去拿起听筒。

那一端正好挂断,耳边只剩下嘈杂的电流声。

明楼耸耸肩表示遗憾,随即神经中枢就因为他的大动作而向大脑反馈了疼痛,他“嘶”了一声,发现自己又忘记了手上的伤口。

一个人住,总归是不方便,这种情况更加不能请帮佣。

明楼搁下听筒,开始烦恼伤没有痊愈之前的一段时日该怎么熬过。

几乎是在电话放下的下一个瞬间,铃声又一次响了起来,尖利地划破了房间里的安静气氛,一声又一声,仿佛能从其中听出对面之人慌乱的心绪。

这一次电话接通了。

明楼还没来得及张口,线路那头就先传来一声焦灼的呼唤:“明楼!”

是明镜。

明楼微微一惊,话到嘴边莫名一顿,明镜没有听到回应,蓦然抬高了语调:“喂?是明楼吗!还是阿诚!说话呀!”

“大姐,是我。”

明镜急急问他:“明楼,你没事吧?阿诚呢?你们有没有受伤?哎呀怎么之前给你们打电话都一直没有人接,姐姐都快担心死了你们知道不知道啊!”

“大姐、大姐,您停一下。”明楼赶紧道,“您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你倒是先回答我的问题啊!”明镜在那头好像是着急地拍了一下大腿,明楼隐约听见明台的声音响起来,似乎是在劝明镜放心。

明楼说:“大姐,我没事,阿诚也没事,您别担心,我们都好好的,一点伤都没有。”他刻意放缓了说话的速度,让明镜慢慢平复情绪,“我上午有一堂课要讲,是微观经济学,才进的家门,就来接您的电话了。您别心急,慢慢说,发生了什么事?”

明镜问他:“你不晓得伐?巴黎出事啦,我听说发生了什么暴动,死了好多人,里面有不少中国留学生呀!”

明楼不动声色,偏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开口道:“大姐,您也知道,我一向就是要么待在家里看书,要么到大学去讲课,整日里不太掺和别的事,因此消息很是闭塞。您看,今天要不是您打来这个电话,我估计要到好几天后才会听说这些事。”

明镜长长松了一口气:“当个大学教授好,你呀,就这么专专心心地搞学问,安安稳稳地做一个学者,政治上的东西可千万不要去碰,知道不知道?”

“是、是,大姐,您就放心吧。”明楼连声应着,“您最近还好吗?生意忙不忙?身体怎么样?明台听不听话?学习还顺利吗?”

“我好得很,明台也一向最是听话,又聪明又懂事,家里就他最贴心了。”明镜被他带开话题,正要滔滔不绝夸一夸小弟,忽然觉得不对,“哎呀明楼你别打岔,阿诚呢?让他来接电话,我都好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怪想他的。”

明楼笑道:“大姐偏心啊,您疼明台,想阿诚,就不愿同我多说几句话吗?我可是一进门,鞋都来不及换就跑过来接您的电话了。”

“明台乖巧,阿诚能干,可是你明大教授呢,整日里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气我也不会干别的,这样的弟弟,我要来有什么用呀。”

“大姐您这就说错了,我的用处可大着呢。”

“什么用处,说来听听。”

“帮您在家里树立威信啊。”明楼一本正经,“您看,弟弟们呢您都不舍得教训,那就只能我来当这个恶人了,等我教训完了他们,您再来教训我,您说,最后在家里谁最有威信?”

明镜被逗笑了:“贫嘴。”

明台咋咋呼呼地插进话来:“大哥才是真正偏心呢,说教训弟弟们,还不是从来只有我遭殃。他别说罚阿诚哥了,就是一句重话,他可都从来没跟阿诚哥说过。”

“那是因为阿诚从小就听话,你呢,从小就只会捣蛋。”明楼哼了一声,“我是你大哥,教训你一句你还委屈了?”

“你住口。”明镜打断他,不满道:“对明台那么凶做什么呀,明台还小,你这个做大哥的就要耐心一点,温和一点,慢慢教,不是很好吗?你看你对阿诚一直都是温声细语的,怎么教起明台来就这么大火气。”

明楼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明台在电话那头,仗着明楼现在管教不到他头上,连声应和明镜的话:“就是就是!还是大姐对我最好了!”

明镜嗔他:“你呀!你大哥也是为你好,多听听他的话,总归是有好处的,别净想着同他对着干。”

明台哼道:“大哥才不耐烦管我呢,我看他有阿诚哥一个就够了。”

明镜立刻说:“哎呀,瞧我这脑子,说是要同阿诚通电话,结果跟你们两个说了半天。”她问明楼:“你去叫阿诚了没有呀?他怎么不来听电话?”

明楼从容地说:“大姐,我正要跟您说这件事呢,今天早上阿诚刚离开巴黎,跟他的导师去了德国,估计要在那边待上好长一段时间。”

“怎么忽然就去德国了?最近欧洲不是挺乱的吗,阿诚在外面跑来跑去,会不会出什么事呀。”明镜又开始担心了,“你这个大哥,就不知道好好劝劝他吗?要画画在哪不能画,做什么一定要到别的地方去。”

“大姐您别担心,听我给您解释。”明楼安抚她,“多伦尔先生……哦,就是阿诚的导师,是欧洲很著名的艺术大师,交游广阔,人缘很好,无论在哪里都会受到礼遇。他一向很喜欢阿诚,临行前我也拜托过他多关照一些,阿诚人也机灵,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至于毕业前去德国游学,这个是多伦尔先生的师门传统,阿诚是他的弟子,当然要遵循他的意思。阿诚问过我的看法,我也赞成他多出去走走,增长知识,开阔眼界,男孩子嘛,就算在外面受了点小挫折也不要紧,大姐您就放心吧。”

明镜叹了口气:“我说不过你,不过你向来对阿诚是上心的,我也就不多问了。那,阿诚出去游学,你记得同他说,安顿下来了要给我打个电话,这样姐姐才真正安心。”

“大姐,阿诚去的那些地方恐怕都是些乡间小镇,找不到电话的。”明楼苦笑,“不过您别担心,我已经嘱咐过阿诚了,到了地方要给您写信,您看这样好不好?”

“没有电话啊,那生活条件一定很艰苦……行吧行吧,写信就写信,不过下回可不能这样了啊,就算要出门,起码也得去个能联系得上的地方,万一有什么急事,也好互相打个电话说一说。”

“是,大姐,我知道了。”

 

挂断了电话,明楼站在原地,按着听筒沉默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

他回身把客厅里的伤药、剪刀、纱布等杂物都收拾好,放进衣柜的最深处,然后把沾满了血的衣服拿到后院去,点起火烧掉,灰烬埋进花圃里。

做完了这一切,他看起来才轻松了一点,洗了手进了卧室,在书桌前坐下来。

桌上摆了一封信,信封上端端正正地写了四个字——兄明楼启。

明楼没有急着拆信,他伸手摩挲着信封上的字,仿佛能从这一笔一划里,感受到列宁格勒冰冷的海风,和风中裹挟而来的沙与雪,或者,还有普希金村里诗人们吟唱的歌谣。

他想,明诚会在信里写些什么呢?会谈及涅瓦大街上中世纪的痕迹,还是说起艾尔米塔奇博物馆的参观感想,又或者,是喀山大教堂里信徒们的祷告,让他想起了一些温柔而美好的回忆?

明楼当然很清楚,明诚是去接受秘密的、封闭式的军事训练,几乎不可能有这样悠闲的时光,或者列宁格勒的风雪里,大抵只有他的汗与泪,痛与血。但明楼也同样知道,明诚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他永远不会把自己的艰难展现在别人面前,更加不愿意让别人因为他的辛苦而难过,他会流露出来的,始终只是一派天高云淡,春暖花开。

拆信刀小心地划开封口。

先掉出来的是一张方形的硬衬纸,明楼拿起来,翻过一面,发现上面用胶带纸粘了一朵花,应该是考虑到寄信所要耗费的时间,已经被做成了干花,红色的花瓣乖顺地贴合着硬衬纸,显得分外雅致。明楼对花向来没什么研究,认不出是什么品种,放在手里欣赏了一会,就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旁的架子上。

这下抽出来的就是信纸,明楼放到桌面上,摊开,熨平,这才仔仔细细地开始读信。

明诚果然没有写什么跟日常的学习训练有关之事,不过也没有像明楼先前猜测的那样写街道、写博物馆和写教堂,明楼猜测他大抵是不能够出门的。他只是在信里写了一些生活里的小事,比如今天午餐有些什么菜式,食堂的大妈好像挺喜欢他的,总爱给他打满满一勺肉;再比如室友是个本地人,高大强壮,有一把大胡子,还喜欢喝伏特加,于是他也被逼着学会了喝烈酒;倒是提了一句列宁格勒的天气,冷起来真是惊人,明诚还在信里开玩笑的说,活到今天才体会到“穹窒熏鼠,塞向墐户”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最后在末尾说,没什么礼物能给明楼,就在学校的花房里偷偷折了一支郁金香,做成了干花寄过来。

笔调轻松,语气诙谐,明楼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就想笑起来,末了回想一下,又觉得满满的都是心疼。

一连读了好几遍,明楼才意犹未尽地放下信,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空白的信纸,准备下笔给明诚回信。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把先前的信纸拿过来,翻到最后一张的背面,边角处似乎用铅笔写了两个字,但是字很潦草,后来又被轻轻涂掉了。

明楼伸手一点点摸过去,一个字一个字,靠指腹的感觉慢慢辨认。

狡童。[1]

他反复地确认了几遍,终于放下手来。

明楼说不出内心是什么感想。

就像是在经历了长久的跋涉之后,终于看到了彼岸;又像是他一直隐在角落里,以为自己在唱着一出寂寞的独角戏,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已经悄悄站到他的身边,为他低低应和。

两只蜗牛同时从壳里向彼此探出触角,更美妙的是,他们的触角碰到了一起。

明楼微微笑起来。

他提起笔,在信纸上轻轻写下两个字。

伯兮。[2]

 

小暑者,一候温风至,二候蟋蟀居宇,三候鹰始鸷。

暑热已至,生灵蛰伏,人生里最炽烈的心意,却永远无法保持静默。

千里书来,短短尺素,最幸运不过是,你小心试探,而我温柔做了应答。

 

[1]《郑风狡童》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2]《卫风伯兮》

伯兮朅兮,邦之杰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3]红色郁金香的花语:爱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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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31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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