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道破愁须仗酒

最是人间留不住

【楼诚|二十四节气篇】大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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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    小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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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又一个学员被重重摔在地上,大张着手臂仰天躺着,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努力了半天都没有爬起来。

站在旁边的教官挥了一下小臂,吹响了口哨。

明诚单手支着腰缓了缓,深吸了几口气,这才走上前来,笑着伸手拉人:“还好吗?”

伊万一把拽住他的手,借力从地上站起来,龇牙咧嘴地敲打着自己的脊背:“你小子真行啊,今天可真有劲,简直像是吃了火药把人一通给炸了。”

明诚笑道:“有吗?我以为你输给我已经是一件很不值得惊讶的事了。”

伊万气得眉毛都要扬到天上去,周围一圈围观的同学笑得前仰后合:“诚,伊万那小子可是看准了你已经打了六场,满心都是想要来捡个便宜,谁知道照样被你掀翻在地。你还这样说他,就不怕他半夜爬起来,把你给……”他们做了一个切脖子的手势,一个手刀稳准狠。

明诚抱起手肘,挑眉道:“那也得他有这个能耐才行。”他刻意放低了声音,语调阴森的说:“要是有谁打扰我睡觉,我可不会像这样只用过肩摔了事,我只会干脆利落地,拧断他的脖子。”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虚虚一握,看起来像是一件艺术品,但是在场的没有一个人敢小觑这双手所隐藏的力量。

同学们同情地去拍伊万的肩膀:“听见了没有,以后晚上睡觉可千万别打呼噜了,要是吵醒了诚,你上次演习前写好的遗书可就派上用场了。”

伊万气哼哼地说:“你们也太小看人了,到时候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

这句话一出,连站在旁边看戏的教官都笑起来:“伊万啊,要是你能赢过诚一回,我做主了,这个学期给你的考评全优秀!”

“真的?”

明诚慢条斯理地说:“赢了有这么多好处,输了却不用受惩罚,那岂不是太不公平了?教官,我提议,每一次挑战都要在有见证人的情况下进行,要是伊万输了,就得贡献出他私藏的那几瓶烈酒,大家见者有份。”

“这个主意好!我可眼馋那几瓶酒好几个月了!”

“伊万别怂!是男人就快答应他!不就是几瓶酒嘛,哪里比得上尊严重要!”

“诚!请务必让我来做你们的见证人,我一定随叫随到!”

“去去去,后面排着去。”

伊万急了:“唉你们怎么这样,我可还没答应呢!我凭什么跟你赌这个啊!”

明诚说:“那你想赌什么?”

“我想赌……不对,我没说要跟你赌。”伊万警觉道,“那酒可是我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你们想都不要想。”

教官嫌事不够大似的闲闲插了一句:“全优不想要了?”

伊万艰难地犹豫了一会。

明诚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伊万咬咬后槽牙,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转头就对明诚说:“要赌也可以,但全优是教官给的,算不上你的东西,我要求另外加一项赌注。”

“什么,你说。”

伊万大声道:“如果你输了,你就得把那几封宝贝似的藏在枕头下的信拿出来给我看看。怎么样,你敢不敢赌!”

明诚慢慢收敛起脸上的笑意,伊万心底里觉得有点不妥,但话已出口,他默默地想,这下这小子肯定会拒绝的,然后我晚一点找他道个歉,这事应该能揭过去吧。

周围人窃窃私语:“什么信啊?要是是什么个人隐私,伊万这么说不太好吧。”

“应该不会,我们这里信件来往都是要拆开检查的,太私密的东西也不大可能写在信里。”

“看诚的脸色,难道是他准备写给心爱姑娘的情书?噢!那我倒是真想看看了,诚恋爱起来的样子简直难以想象。”

“我想起来了,前几个月他好像去花房里折了一株红色郁金香。”

“天哪!真是幸运的姑娘!那一定是很深情很浪漫的告白,爱情真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战斗种族一向热情豪放,在这种封闭式的军校里,学员之间关系好一点的简直没有秘密,对他们来说感情经历并不是不能分享的,明诚虽然不太喜欢与别人谈及自己的这类问题,但是他也知道这群人没有什么恶意。

不过没恶意归没恶意,这种风气到底是不能助长的。

明诚平静地笑一笑:“好啊,我跟你赌。”

十分钟后,他拿过搁在一边的外套穿上,细致地一颗一颗扣上扣子,说出口的话温和含笑,听不出一点不悦。

“别忘了,见者有份。”

这一回身上哪哪都疼、真的爬不起来的伊万瘫倒在地上,在周围同学的欢呼声中,露出了万分心痛的表情,心里别提有多后悔了。

 

明诚去了图书馆。

伏龙芝的藏书不算多也不算少,但大部分都是专业性书籍,即便有一些文学作品,也是以俄语和英语为主,艺术类的书就更少了,因此明诚很少能在这里找到合他胃口的书。

他在书架间漫步目的地走着,视线虚虚地从一本又一本书的封皮上滑过去,心思却渐渐飘远,飘到千里之外的巴黎,飘过人来人往的香榭丽舍大街,飘进那栋他和明楼一起住了好几年的小楼。

明诚猜想,明楼这个时候应该刚刚睡完午觉,他会从卧室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逐个扣上袖扣,然后对着二楼书房里的镜子整理好衣领,细致地打上领带,从椅背上拿过西装外套穿上。对了,他穿外套的时候总是喜欢先在半空中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而立之年的男人本就年轻英俊,做起这样的动作更是又帅气又潇洒,热情的小女生们要是看到了一定会发出迷恋的惊叹。

穿好衣服,明楼就该去书桌后面的椅子上拿自己的公文包,他会经过那个放着郁金香干花的书架,然后一眼就被那样热烈的红色吸引。他会觉得心情很好,于是就会多看上几眼,也许还会顺便想起远在列宁格勒的花的主人,然后带着笑容出门,去给他的学生们上一堂声情并茂的课,耐心地给学生们解答问题,还有可能会委婉地拒绝掉几个热情的追求者,告诉她们,他已经有了一个恋人了。

也许他下课以后,会到校园里的小路上去散一散步,捡几片落叶夹到书里。他会在超市里烦恼地挑选材料,在厨房里磕磕碰碰地做完自己的晚餐,皱着眉头吃掉,继续想念几年来的专属厨师。收拾完碗筷,他会坐进书房,看一会书,备一会课,然后考虑着下一次回信要写些什么内容。

又或者,他也时不时要去执行一些任务,有时有搭档,有时又必须一个人,他会在灯下全神贯注地记录电码,一次又一次拟定周全的计划。他会在街角躲过巡夜的警察,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任务目标,或许会受一点伤,有一些狼狈,但最终都能安然无恙。

明诚想,看,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都无法磨灭我对他的记忆,无法消减我对他的思念,我记得他每一个微笑的弧度,每一句轻缓的尾音,我熟悉他的一切,有时候甚至胜过对我自己。而更为幸运的是,也许他对我,也同样如此。

年少的时候明诚读《庄子》,说是天下之人皆有七窍,独混沌没有,而南方之帝和北方之帝为了感谢混沌,于是每天替它开凿一窍,七日之后,混沌竟死。他那时觉得害怕,也曾模模糊糊的想过,是不是“心斋坐忘”才是真正对的活法,有的时候人一旦开窍,也许将要面临的会是更可怕的下场。

后来他随同明楼去往巴黎,在渐渐发觉了自己的心思之后,又猛然想起了年少时读过的那个故事。他是亲眼见过明楼同汪曼春相处的,动心之后,也只觉得这是一场注定无望的绮思,偶尔也会想着,要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开窍,大抵会更好一些,这一生都能兄友弟恭,他日各自成家,老了还能坐在一起,同看青山流水。

但是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巴黎北站那个临别的拥抱,仿佛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勇气。他用铅笔反反复复地写着那一句告白,涂掉,再写,再涂……最后还是留着那凌乱的语句与凌乱的心绪,夹在信封里,寄往遥远的巴黎。

等待回信的日子无比漫长,漫长得几乎让他以为自己不仅要失去这段情感,甚至还有可能失去明楼、失去明家,一颗心就像是泡在深水里,每一时每一刻,都仿佛在经受着窒息的痛苦。他甚至后悔自己寄出了那样一封信,不为自己接下来可能的得到的拒绝和难堪,只为收到信的明楼回信时,为了顾全他的感受而可能经历的心绪两难。

万幸。明诚想。命运待我,到底温柔。

他满足地笑起来,微微扬起的唇角流出一丝似有若无的慨叹。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的明诚,没有注意到书架转角处有人低头匆匆走着,一头撞了上来。

“砰。”

“小心!”

两个人撞到一起,明诚很快就站稳,顺手还把另一人扶住,但事出突然,那人虽然没有摔着,手里捧着的书却哗啦啦全掉了下去,砸在地上。

“对不起,你没事吧。”明诚率先道歉,然后蹲下身去替他捡书,那个男生楞了一下,挠挠头也蹲下来,说:“是我该道歉,我看得太入神了,没有注意到前面有人。”

明诚礼貌地把捡好的书递给他,顺便瞟了一眼最上面那本的封面:“咦?这本……”

男生不好意思道:“这本不是借的,是我自己带来的,图书馆里很少有中文书籍。”

明诚笑道:“我猜也是,这里即便有一些中文书,也不会是杜诗。你是中国人吗?”

男生用力点头:“你也是?你好,我叫许鹤。”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

明诚微微迟疑了一下,同他握手:“叫我阿诚就好。”两个人一起站起来,明诚看了看他翻开的那一页,有一句用黑笔在下面划过。

“征起适遇风云会,扶颠始知筹策良。”明诚慢慢地读,温和地笑起来,偏头问他,“你喜欢这句?”

许鹤有点赧然,但还是点了点头。

“杜工部的诗,其实我也很喜欢。”明诚说,“就比如这一首里面,我最喜欢的是另外一句。”

“哪一句?”

明诚淡淡说:“河广传闻一苇过,胡危命在破竹中。”

许鹤笑:“确实很有气势。”

两人互相点一点头,擦肩而过,各自朝着各自的方向走开了。

 

大暑者,一候腐草为萤,二候土润溽暑,三候大雨时行。

明诚站在图书馆里,静静地从报架上抽出最新一期的时报。

是时一九三七年六月。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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