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道破愁须仗酒

最是人间留不住

【楼诚|古代AU】画龙 【尾】

其他文走☞本博目录,前文或走这里☞         

—————————————————————

“这么晚了,陛下还未休息吗?”

小皇帝笑道:“朕先前已经睡过一会了,本想在外头散散步,路过这儿就顺道来看看朱将军。”他眼角微微一扫,奇道:“修宜郡主也在?”

明镜向他行礼,道:“陛下,臣女前些日子在江南筹措了一部分军需,方才已全数送至营地,因而臣女特意来问问朱将军这些东西该交由谁整理和分配。”

“郡主大义。”小皇帝颔首,又关心道:“大军行进速度不慢,郡主是否觉得吃力?不如留在这里修整几天,朕会派些人护卫郡主的。”

明镜笑道:“陛下不必担心,臣女出身靖北侯府,好歹也是学过骑射上过战场的。家中幼弟小的时候习武,那会明楼和阿诚都没有闲暇教他,最后还是臣女给他打的基础。”

朱陵插进来道:“靖北侯府还有一位三公子,此事末将竟是第一回听说。”他感叹了一句,颇觉这些年定南军和外界的交往确实太少了,这么重要的消息南疆那边竟没几个人知晓。

小皇帝颇为微妙地看了他们一眼。

他是知道明台身世的,但是很明显,明镜并不知道内情。而朱陵也完全没有把这位明三公子往定南侯府身上想,这样的对话让知情人听在耳中,心里其实……挺复杂的。

不过小皇帝想到了一个更关键的点——他得重新估量明楼的能力了。定南侯府出事的时候,靖北侯府的掌家人其实是明镜,但是明楼这一出偷梁换柱玩得天衣无缝,居然没有惹来明镜的关注和疑心,这等心机手腕,简直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所有。只怕定南军这么多年都没有得到一星半点明三公子的讯息,也是明楼在其中动了手脚。

不愧是太傅。小皇帝笑了笑,转开了这个话题:“朱将军还在研究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朱陵点点头:“白戎虽然内部已经一团乱了,但其战力仍不可小觑,说不定外来的威胁还会促使他们暂时联手——末将觉得,还是该更谨慎一些。”

小皇帝不置可否:“郡主觉得呢?”

明镜笑道:“臣女并不擅长排兵布阵,不过白戎虽然骁勇,但多半还是依仗骑兵以攻代守,若是说起守城……起码臣女在漠北的时候,从未见过他们之中有这方面的人才。”

朱陵道:“末将也考虑过这些,但兽在网中,万一拼死反扑,我军损失必重。末将的意思的,不妨等上一等,再过几日,平西军也该到了,届时攻城也更稳妥一些。”

明镜听到这里不禁怔了一怔,眼神有点复杂。

小皇帝沉吟了一下:“朕毕竟不是行伍之人,军中之事,将军尽管照着你的想法放手去做,出了任何事情,朕替你担着。”

朱陵道:“多谢陛下,末将必当竭尽全力。”

小皇帝点头,转向明镜:“郡主请随朕来,朕有话要同你说。”

两人出了军帐,默默走了一段距离,小皇帝斟酌地开口道:“郡主同令弟——朕指的是明三公子——感情很好?”

明镜笑容柔和:“是,那孩子从小就养在臣女身边,说是弟弟,其实臣女一直是拿他当自己的孩子养大。陛下也是知道的,明楼和阿诚都是少年老成,臣女虽是长姐,却素来被他们护着,明台那孩子一向活泼,这才让臣女有了几分做姐姐的成就感。”

小皇帝不动声色:“朕听说,明三公子前些日子都待在西域那边?据说还是师从王长史,在平西军里被寄予了厚望。”

明镜半是无奈半是嗔怪:“那孩子,心都在外边跑野了,也不知这回能有多久的热度。”她有些奇怪,“陛下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可是我那弟弟惹了什么麻烦?”

“郡主想多了。”小皇帝拢着手笑道,“朕就是随便找点话题,想同郡主多说说话。”他露出一个略微不好意思的笑容,“不瞒郡主,先前朕出来散步就是因为做了个噩梦,这会……不太敢马上回去。”

明镜又是吃惊又是好笑:“陛下是梦见了什么?”

小皇帝赧然道:“真要说起来也没什么,朕就是梦见自己站在悬崖上朝着月亮射箭……朕、朕有点怕高。”

明镜忍不住笑出来,复又整了整脸色:“陛下放心,臣女方才什么也没听到,要不……咱们再走两圈?”

小皇帝脸有点红:“不、不必了,劳烦郡主了,朕现在已经好多了,这便回去休息。”

明镜笑道:“恭送陛下。”

 

在床上躺了好长时间的真护可汗,最近的身体情况似乎有了好转。

白戎医师发现真护可汗虽然依旧昏迷,但已经能对外界的刺激做出一定程度的反应——他们认为这是真护可汗即将醒来的前兆。

于是这几天帝都里稍微和平了一点,几个王子和一群白戎贵族复又作孝子忠臣状,恨不得从早到晚都守在真护可汗床前。

他们都还不知道帝都之外是如何的境况,只以为金羽卫和左军不日将返,因此拼着命也想给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真护可汗留个好印象,只盼着运气好能被真护立为继承人,名正言顺地打压对手不说,还能光明正大地接管剩下的金羽一卫和二卫。

就连眼下一见面就是剑拔弩张的步迦和伏允,也忍着一口气和死对头共处一室。步迦掌握了一堆伏允诬陷他杀害希崇的证据,自是成竹在胸,打定主意要向真护可汗解释清楚,伏允却也半点不惧,心里也早就拟好了如何在真护面前驳斥步迦、又如何给对方使绊子插刀子的腹稿。

若是换成从前,他们两个是断断不敢这样挑战真护可汗的权威,但现在嘛……今非昔比。白戎的医师可是说过了,真护可汗这次是怒极攻心,身体底子好的时候压下的很多旧疾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了,病情来势凶猛,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还难说。就即便真护可汗有所好转,白戎里他的嫡系人马要么被派出去打仗了,要么就被心怀鬼胎的王子们用各种理由做掉了,一只拔了牙的老虎,叫得再响,又能顶什么用呢?

白戎上下,从来没有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君臣和睦,有的只是强者为尊。

待到第四日上午,一干人照旧聚到寝宫内,刚开始例行的冷嘲热讽,就听见寝殿外有人来报,说是阿依娜公主从外边回来了,想要求见真护可汗。

“阿依娜?”步迦挑了挑眉,“她来做什么?”

伏允就不客气多了:“一个汉人女子,难道被父汗收为义女,就真以为自己是个公主了?不过是个闲来无事逗一逗、连台面也上不了的玩意,叫她有多远走多远,别来碍眼。”

报信人斟酌道:“阿依娜公主说……她前些日子奉了可汗的命令去办了点事,眼下是来报告具体情况的。”

“父汗倒是挺信任她,什么事竟要让她悄悄出去办,连我这个做儿子的都一点没听说。”步迦笑道,眼神漫不经心,“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让她进来说几句也不是不可以。”

伏允冷笑一声没说话,报信人又道:“阿依娜公主好像……带着可汗的金令……”

“金令……”伏允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眼神奇异,“哦……这下子,本王子倒也有些好奇了。去,替我将这位‘妹妹’请进来,让我们好好叙一叙这‘手足之情’。”

步迦难得配合他一回,亦是柔声道:“说得对,这兄妹之间,可不能生疏了。”

汪曼春进门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她踏进帝都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汪芙蕖派人同她简单说了一下目前的局势,她就打定主意要先来看看真护可汗的实际情况。但她没有想到,这里竟会有这么多人,而且个个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吃惊归吃惊,她还是先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见过诸位殿下,见过列位大人。”

汪曼春心里门儿清,别看她早被真护可汗收做义女,实际上白戎贵族里没谁把她、把汪家看在眼里,更不必提真护那十几个正儿八经的儿子了。她也因此分寸拿捏得很谨慎,恭谨有余,亲近不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才安安稳稳地做她的阿依娜公主。可惜真护可汗眼见着自身都要难保了,他们汪家在白戎里,很快就会失去这最后的靠山了。

“妹妹不必多礼。”伏允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懒得绕弯子,直截了当的问:“父汗让你带着金令出去办了什么事?”

汪曼春犹豫了一下:“这……父汗下的是密令……”

“嗯?”伏允尾音上扬。

步迦则道:“父汗病重,自然该由咱们做儿女的服其劳,阿依娜要学会变通才行。万一耽误了什么要紧事,你担得起后果吗?”

威胁之意非常明显,饶是这样,汪曼春却也不敢就这么说出来。倒不是因为真护让她去杀明镜顺带挑拨平西军和靖北侯的关系是多么机密多么重要的谋划,而是她心里非常清楚,一旦明楼知道被派往西域都护府动手的人是她,那么她内心深处那个最隐秘的愿望,只怕再不可能实现了。

的确,明楼眼下并不在这里,但是汪曼春从不小看他的能耐,离开帝都之前她也多多少少知道明楼和几位王子暗里有来往,谁能保证在这里的人不会出了门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透露到靖北侯府去?

不过步迦和伏允都发了话,想半个字都不说是不可能的:“父汗让我……带着金令调人去连云关换防……”汪曼春绕开了另一个重点,含糊其辞,“要我顺便打探一下平西军那边的情况……”

众人没有就后半句话深想,只以为真护可汗在平西军起兵前已有所察觉,因而派了她去留意。步迦的注意力集中在前半句:“去连云关换防?距离上回还没满三个月呢,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要换防了?”

伏允更是敏锐:“调哪里的人去换?左中右军这段时日并没有兵员流动的相关记录,总不会是换成金羽卫去吧?”

汪曼春道:“其实也不算是换人,父汗说连云关十分要紧,之前的防御力量还是弱了一点,所以才下了这道命令。”她顿了顿,接着道:“按照父汗的吩咐,直接从外黄、垂陇、彭衙三城抽调兵员,我回帝都之前,守备已经基本到位了。”

“我还当是什么事呢。”伏允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就这点小事,也保密成那个样子?”他讥笑道:“眼皮子浅就是眼皮子浅,得了金令就把自己当回事了。”

汪曼春垂在袖底的手指慢慢收紧。

步迦笑道:“辛苦妹妹了,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办完,金令是不是也该归还了?”他伸出手,和善道:“不如由为兄代为转交,若是父汗醒了,为兄定会为妹妹你请功。”

伏允斜睨一眼:“大哥倒是积极,但这金令可咱们白戎调兵的重要信物,怎么能随随便便就交给你保管?”

步迦眼风一挑:“那么二弟的意思是?”

“部族里有旧俗,可汗不能理事时大阏氏有权使用金令。眼下父汗病重,大阏氏又远在漠北,如此顺推下来,金令还是交给弟弟我最为合适。”

步迦冷笑:“你也说了,有名义掌金令的是大阏氏,可不是大阏氏的儿子。你若一定要辩个明白,那我们不妨来细细分说一下,按照惯例,长子才是默认的继承人,而为兄排行最长,接管这些难道不是名正言顺?”

两人互不相让地瞪了对方一会,同时转向汪曼春:“既然如此,不如由妹妹来做个决定吧,你更愿意把金令交给谁?”

汪曼春一点都不想当这个出头鸟:“我都听父汗的。”

“可是父汗如今昏迷不醒。”步迦似笑非笑,“妹妹难道也想留在这里等父汗醒来?”

伏允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死人。

汪曼春当然不想,她又不傻:“您说笑了,我如何有资格留在此处?父汗若是醒来,想必更愿意见到的是几位殿下。”她顿了一顿,“金令既然是父汗交托的,还请殿下们容许我将其放到父汗枕边,若有什么万不得已之事,也方便几位殿下取用。”

“倒有几分机灵劲。”伏允淡淡道,想着汪家反正也没什么大用,懒得同她计较,“随你吧。”

步迦捏着下巴看了她一会,这才施施然退了几步让汪曼春走到床榻前:“咦?”他嗅了嗅,“妹妹身上这熏香……很有几分特别嘛,从前好像没见你用过。”

这句话很有几分暧昧,汪曼春脸色微变,伏允哼笑道:“大哥对待这些精细玩意倒很是了解,弟弟我可半点没觉察出来。没想到大哥竟还是个风流别致的人物。”这便是在讥讽步迦好美色了。

汪曼春在床榻前站定,听着身后步迦和伏允又针锋相对起来,忍了半晌还是咽下了这口气,从怀里取出装着金令的小盒子,轻轻放到真护可汗的枕边,垂落的衣袖被风带动拂过真护的鼻端。

她正待转身——

“父……父汗……”

伏允不耐烦地瞥过去一眼:“放完东西就快走,别聒噪!”

汪曼春声音一提:“父汗醒了!”

“什么!”

 

真护可汗躺在床上这段时日,最初那几天情绪非常激烈,既惊怒于明楼的布局,又恨几个儿子的不成器,也怨平日里唯唯诺诺的臣子们暗藏祸心……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十分暴虐的念头。不过时间一长,他也慢慢冷静了一些,开始思忖着要如何破掉明楼的谋算。

他倒是想了很多,比如醒来后要怎么威慑儿子、怎么钳制群臣,怎样不动声色地把军权抓进手里,大历的军队兵临城下的时候又该如何应对才能把白戎的损失降到最低……饶是他想得再周全,这第一步他就跨不出去——无论用了多少气力,使了多少法子,他都醒不过来。

安息香这种秘药,真护从前是听说过的,也正如明楼所说的那样,这种药不会让人暴毙,却能不动声色地侵蚀人的身体,只要闻过九回,就成了世间剧毒。中毒者会手足冰冷、呼吸缓慢,从外边看去就跟普通的昏迷没什么两样,身体也会一天天衰弱下去走向死亡。但是实际上,中毒者的意识始终是清醒的,他能听到别人在做什么说什么,却只能寂寞而无力的等待生命的终结。

这是对心理的巨大考验与巨大摧残。

但真护可汗始终不明白,明楼到底是怎样下的毒。

真护是极为谨慎而多疑的人,进入帝都后也很少待在皇宫里,反而更愿意在王帐中理事,而王帐里每一个侍从,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心腹,明楼作为汉人,根本没有太多机会同他们接触。此外,真护喜欢汉学不假,但他本质上还是个马背上的汉子,从来闻不惯熏香的味道,因而王帐里也从来不会燃香。安息香药性狠毒,却不是什么无色无味的东西,明楼是怎么做到让他闻了九回也没有察觉的?

——直到今天,汪曼春前来送还金令。

柔软的衣袖拂过脸侧,鼻端传来似有若无的一缕幽香。

真护觉得自己心里的一切疑问都得到了解答。

汪曼春是汉人出身,一向活得比白戎贵族女子都要精致,而白戎的帐篷里牛羊腥燥味很重,她颇为不喜,因而时不时就会在衣上熏一点香料去去味道。真护也知道她的做派,时日久了也习惯了,先前竟也没能想到她的身上去。

这会真护可汗便觉得她哪哪都不对劲了。汪曼春平时跟明楼走得很近,说是师兄妹多年不见要叙叙旧,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密谋如何下毒?汪曼春也经常替明楼说好话,真护原以为只是单纯的小儿女情态,仔细想想却觉得有更大的图谋隐藏于其中。更不必说,那外黄、彭衙、垂陇以及连云关的兵员守卫,还是汪曼春带着金令前往调动,说不准,根本就是以这个由头出去给大历军队开城门的!

真护甚至开始怀疑,最开始汪芙蕖投向白戎,是不是也怀揣了同明楼一样的念头?相较于一直站在风口浪尖的明楼,汪家进入帝都之后可是低调得紧,谁知道他们在暗地里埋了多少线留了多少后手?明楼在帝都是孤身一人,但汪家可不是!

汪家必除!

霎时间热血涌上心头,真护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拼着一口气,挣扎地睁开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步迦和伏允抢上前来,一人扶了一边手臂,装模作样地问起来:“父汗您醒了!”

“父汗您没事吧!”

汪曼春从善如流退到一边,面上道不尽的关切:“父汗……您能痊愈真是太好了……”

安息香药力仍在,真护根本说不出半个字来,只能徒劳地伸出一只手,朝着她站立的方向抓挠着,鼻腔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汪曼春有些不解,试探地上前一步:“父汗可是有事要问我?”

“啊……啊……”真护可汗的眼底迸出刻骨的恨意与杀意。

步迦觉得有些不对:“父汗……可是想处置阿依娜?”

真护可汗点头,伏允立刻道:“把人给我抓起来!”又安抚真护:“父汗不必生气,您不想见到她,儿这就把她赶出去,是杀是剐都没问题。”

“啊啊……”真护摇头又点头,喉咙里传出破碎的字句,步迦侧耳过去听了一会,问道:“父汗的意思是……汪家?”

真护骤然抓紧了他的手,眼底有异彩流动。

白戎王子们哪个都不是心性良善之辈,连理由也不问,各自都下了令:“去把汪家的人和同汪家关系亲近的人都抓起来,通通杀了,一个也别留。”

有人小心地问了一句:“那……靖北侯……”

真护眼睛暴睁,恨不得自己出声让人把明楼拖出去千刀万剐。

不过这回他的两个儿子明显误解了他的意思。

“胡说什么!靖北侯是忠臣良将,跟汪家那群人能一样吗!”回头又来安慰真护,“父汗放心,儿不会滥杀无辜,让人对侯爷不礼的。”

大惊大怒,大喜大悲。

真护可汗眼睛一翻,一口气上不来,又昏死过去了。

 

“怎么样?”

“一切都如侯爷所料,汪家住的那条街,眼下怕是已经血流成河了。”

明楼把读完的书信丢到火盆里烧掉,眉目半垂:“其他人呢?”

“也打点好了,那些投敌卖国的人一个都跑不掉,连带帝都里汪家埋下的一些关系网和暗线,这回也算是清理干净了。”

明楼点点头:“干得漂亮。”他唇角露出一点笑意,“这回辛苦你了,夜莺。那香……分量把握得很不错,你在医理上天赋不低。”

夜莺笑起来,侧脸上映出一个梨涡:“侯爷过奖了,都是二公子教得好。那香其实也只能暂缓安息香的毒性,说到底也算不上真正的解药。”

“只这样便也足够了。”明楼笑一笑,站起身来,“人手都到位了吗?”

夜莺估算了一下时辰,道:“这个时候长林军应该已经控制了皇宫,城门那边也安排好了,大军一到,立刻就会有人开城接应。”

“你再辛苦一下,去把那些被白戎圈禁的大人们放出来。”明楼淡淡道,“安排人照看好他们,帝都还乱着呢,别让他们乱跑。”

夜莺应了:“侯爷,那您这是……”

“我去一趟皇宫。”

夜莺迟疑道:“要不还是带点护卫去吧,您要是受了伤,回头二公子会不高兴的。”

明楼说:“不必,不会有事。你去吧。”

“是。”

靖北侯踏进寝宫的时候,伏允正拿着刀架在一人脖子上大骂:“混账!什么叫大历已经打到城门口了!什么叫再不跑就来不及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外边没有一丁点消息传过来?难不成大历那些军队还是从天上掉下来土里冒出来的吗!”

“殿下……殿下息怒……”

左贤王急声道:“殿下!现在计较这个已经来不及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应对!”

“应对?”步迦站在旁边一声冷笑,“没记错的话城门守军隶属右军,前些日子可是二弟亲自抽调走的,现在我们拿什么去抵御大历的军队?”

伏允冷森森地看他:“大哥还有脸指责我?若不是你鼓动中军哗变,哪里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二位殿下啊!”贵族们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不是争谁对谁错的时候了,实在不成我们也得想想如何撤回漠北,保住命才是第一要紧之事!”

“撤退?”伏允皱着眉显然很不情愿,“大历军队来就来了,想来也只是各地临时招募的一些民兵,把他们打回去就是了。眼下咱们虽然兵员不足,但只要等到金羽卫和左军赶回来……”

“殿下怕是等不到了。”明楼慢步走进来,倚着门微微一笑,“左军在西域大败,将领死了,兵也十去其七,余下的各自奔逃,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至于金羽卫……”明楼若无其事地抚平衣袖上的褶皱,唇角笑意冰冷而残酷,“全军覆没。”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明楼施施然反问,“一支出了连云关就被掐断了粮草供应的军队,还能发挥多少战斗力?”

“你!”伏允咬牙,“明楼!本王子真是看错了你!”

明楼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大概是家族隐疾吧,白戎上上下下本来也没几个不瞎的。”

步迦冷声道:“明楼,我们讨不了好,你以为你就会有什么好下场吗?如你这般反复无常心机深沉,天底下还会有谁愿意信任你?只怕大历那个小皇帝一复位,首先杀的就是你!”

“这就不劳殿下操心了。”明楼温声道,“诸位,眼下你们是自己束手就擒,还是等本侯派人帮你们一把?”

“呸!”伏允一把推开身边的人,把弯刀握在手里,眼神狠戾,“本王子就算是死……”

雪亮的刀光自上方一拉而下!

明楼不避不让,微微含笑,站在原地半抬起头。

“也要拉你陪葬!”

“叮!”

血溅。

明诚一抬腿把握着断刀胸口中剑的伏允踹开,神情冷漠如冰雪,手中长剑斜指地面,与此同时,一滴血恰恰自剑尖滴落。

“谁敢上前一步,这就是他的下场。”

一瞬寂静。

剩下的人不敢再反抗,任由长林军将他们一个一个地捆上,架到墙边角落里站好。

明楼柔声唤了一句:“阿诚。”

没有回应。

明楼不以为意:“来得这么快?有没有受伤?”

明诚把剑归鞘,转过身拧着眉上下看了他一会,没好气道:“大哥方才怎么不躲?”

“我知道你在。”明楼伸过手去,借着衣袖的遮挡轻轻握住他的手,慢慢摩挲起来,“你不会让我受伤的。”

明诚哼了一声,眼底还有未散的怒色:“那若是我赶不及回来呢?大哥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身边一个护卫都不带,真要遇上什么事了可怎么办?”

明楼很想问他记不记得是谁教他的武功,但是整句话在喉咙里转了半圈,靖北侯识时务地服了软:“是大哥不好,但是大哥相信你。”他凝视着明诚,眼神专注,眸色幽黑,“别生气,嗯?”

明诚闷闷地瞪他一眼,半天回了一句:“下不为例。”又环视了一下整个寝殿,“这些人怎么处置?”

明楼道:“陛下进城了吗?”

明诚说:“我来的时候城门已经破了,估摸着现在也在宫门口了……”话说到一半外边传来一阵响动,明诚顿一顿,笑道:“来了。”

小皇帝大踏步地走进来,玄甲戎装,气势夺人,一眼看见明楼和明诚,不由得一笑。

“太傅,诚哥。”

明楼含笑将他打量,半晌道:“陛下长大了。”

小皇帝挠挠头,在明楼面前仍是习惯性的弱势,感觉却敏锐了很多:“太傅可是有话要同朕说?”

“不急。”明楼道,“眼下还有一桩事要等着陛下去处理。”他指了指这寝殿中的一干白戎王子贵族,又朝着床榻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这些人该如何处置,陛下可想好了吗?”

小皇帝满不在乎道:“还能怎么办,一群反贼,都杀了便是。”

“陛下。”明楼重复了一遍,“您想好了吗?”

小皇帝怔了一怔。

他看了看明楼,又看了看明诚,眼神透出些许挣扎,片刻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道:“那还请诚哥替朕拟旨。”

明诚微微一笑:“愿为陛下效劳。”

“白戎,夏后氏之苗裔也,生于沮泽之中,长于牛马之域……先岁与我朝约为昆弟,无害边境,输之甚厚……今可汗真护氏并其二子步迦、伏允,暴戾恣睢,废约弃盟……朕闻古之帝王,约分明而不食言,可汗自绝二主之约,离间兄弟之亲,朕意深诛以谢天下……”

“今首恶伏诛,朕愿寝兵休士,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着十二王子承可汗位,命左贤王为忽谷蠹王,右贤王为怒休屠王,共制白戎,与朕永为兄弟之好,世世太平。”

明诚写完最后一个字,双手奉给小皇帝:“请陛下用印。”

小皇帝顿了一下。

明诚低声说:“陛下,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小皇帝抬眼看他,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明楼叹息一声,又说了一句:“陛下……长大了。”

小皇帝垂着眼,轻轻说:“朕明白太傅的意思。”他沉默了一会,勉强笑了一笑:“修宜郡主也随军来了,太傅早些回府吧。”

明楼点点头:“臣告退。”

 

小皇帝照例贴心地在宫门外准备好了车马。

明楼却一把拽住明诚的手腕:“跟我来。”他领着明诚穿过战乱未息的朱雀大街,与一列列神情严肃的巡逻士兵擦肩,绕过七拐八扭的小巷子,在一间小屋门前停下脚步,抬手叩响了门扉。

“老人家,您在家吗?”

“来喽——”门内传来一个颤巍巍地声音,过了一会,小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

“年轻人,是你呀。”老人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这才认出明楼来,“你来得正好,东西我昨儿做好,还在担心该怎么送到你手里呢。”

明楼温和道:“让您费心了。”

“你们等一会,我这就去取。”

明楼笑着转头同明诚解释:“前些天我听说这里住着一位老人,熬糖手艺很是精巧,想起你小时候似乎很喜欢糖人,来帝都这么些年却几乎没有吃到过,就过来请老人家替我做上一些。你若是喜欢这个味道,吃完了咱们再来。”

明诚笑道:“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还能整天吃糖呢?”眼神却十分温柔,一扫周围没什么人,凑过去在他唇角蜻蜓点水似的一碰,“谢谢大哥。”

明楼挑了挑眉:“准头太差了。”

明诚半点不给他得寸进尺的机会:“老人家要回来了。”

“早晚收拾你。”明楼笑骂一句,一回头又恢复了往日的端肃,伸手接了老人递过来的木盒子,把一个沉甸甸的锦囊放到老人手里,“多谢您了。”

老人摸了摸,赶紧说:“年轻人,你给得太多了。”

“多出来的就留着当下回的定金吧。”

兄弟两个拎着盒子往回走,半途明诚到底没忍住,开了盒盖想尝尝味道,一眼看去先是赞叹:“果然是十分厉害的手艺,除了大小,做得简直同真人没什么差别。”复又苦恼:“做成这个样子让人怎么下口?”

明楼好笑地凑过来看一眼:“这做的是什么人?”

明诚犹疑道:“好像是陶朱公。”手指又在旁边点了点,“这些应该都是吴越之战里的人物,夫差、勾践、文种、西施……”

明楼微微一顿:“范蠡?”他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话:“这可是难得的聪明人物。”

明诚抬头看他一眼,片刻后垂下眼睛把盒盖盖上,似有若无地轻轻一笑。

“功成事遂,不退将危。”

明楼拍拍他的肩膀,半是感慨半是叹息:“回去吧,大姐还在等我们。”

 

[1]尾宿,一般认为是青龙之尾,有说“龙尾伏辰”,即日月交会之时尾宿伏而不见。又称傅说星,傅说举于版筑之间,是武丁时期的有名的贤臣。另外,从占星学来说,龙尾很容易受到攻击,故大凶。

—————————————————————

【不要深究我的文言文功底,有一些字眼是从《汉书匈奴传》和《史记匈奴列传》里边抠出来的】

【越写越没手感_(:зゝ∠)_打滚求原谅】

【下一章就是完结章啦想想还是有点小激动的】

评论(50)

热度(297)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