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道破愁须仗酒

最是人间留不住

【楼诚|武侠AU】并辔

【卷六·千里镜·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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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新了一下,我首页看不到这篇【望天】好吧大家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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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静了。

这是陆从云踏进剑冢后,心间晃过的第一个念头。

欧氏百余年来以铸剑传家,慑于兵锋杀伐之气,剑冢附近一向生灵罕至。但安静到今日这个地步,却也是极为少见。

风中再听不到剑的嗡鸣,唯余满山凉意,满山死寂。

陆从云很快就明白过来,他在小径上站了一会,没有再向主院行进,调转了方向朝着后山走去。

他没有猜错,明诚果然待在那里,粗疏的麻布沉沉压在他的身上,蔓延开无声的哀恸。

青年的面前是一方小小的坟茔,泥土还带着微微的潮意,旁边放着几个空掉的酒杯。

陆从云停下脚步,略略犹豫。

明诚已经听到了响动,回头,目光平静地投过来。

再回避已经来不及,陆从云走上前,沉默片刻,轻声道:“你……节哀。”又安慰他:“夫妻父子能于地底团聚,也是一桩幸事。”

明诚蹲下身去,一个一个收拾起摆在坟茔旁的酒杯,嗓音有些晦涩:“我明白的。”

手指很稳,语调很平。

“……我都明白。”

陆从云跟着蹲下来,拍拍他的肩膀,没再劝什么,目光从上往下一扫,从他身上边缘齐整的麻布,看到他足底仓促制成的麻屦。

齐衰。

“你们……相认了?”

明诚不答,反手把酒杯推给他:“帮我拿回去。让我再待一会。”

陆从云听懂了话语里的拒绝之意,也不纠缠,点点头道:“稍后我有点事要同你说,别熬到太晚。”他抱着酒杯原路返回,瓷器在怀中撞出叮叮当当的轻响,陆从云瞥了一眼,脑中忽然冒出微乎其微的疑惑。

……五个?

但这无关大局,陆堂主走完这一段路,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

后山上身着丧服的青年将手掌轻轻按上小土包。

对不起,老师。明诚默默地想。我骗了您。

从最初到最后,骗了很多很多年。

那半块玉珏的真正主人,早已于十几年前,与遍地毒虫、苍凉鲜血,一起长眠。

命运总是这么残酷——如果那个男孩的死讯早一点传出去,桑坦就不会做出冒死开启地牢密道的决定;又假使他能再多坚持上一段时间,坚持到逃离黑塔,大抵也能平平安安活到如今。

桑坦最后一次前往探望恩人后裔的时候,那个男孩遵照嘱咐把玉珏藏在心口,牢牢记下了地牢密道的出入之法。谁知桑坦走后,当天晚上,几个蛊师来了地牢把他带走,再送回时已是气若游丝。

男孩的身上仍在淌血,明诚过去替他包扎,血止住了,生命力的流失却没能止住。最后的最后,他死死拽住明诚的手,从胸口处摸索出半块染血的玉珏,塞进了明诚的手里。

他没有力气说话,只能用一双哀求的眼睛盯紧了明诚,呼吸一声重过一声。在漆黑的角落里,一根弦慢慢绷到了极限。

再过上多少年,明诚都忘不了那一双眼睛。

一双羁旅十年终得返乡的眼睛。

翻越过高山,跋涉过风雪,乡音渐渐可闻,故土遥遥在望。

最终为无常的世事所掳掠,倒在了离家最近的大树旁。

再多再华丽的辞藻,也书不尽那一眼的凄凉。

明诚伸手过去,覆住了他满眼绝望的光,嘴唇轻轻一动,说,好。

弦断了。

后来明诚被明楼救下,离开南疆之前,桑坦匆匆过来与他们见了一面。

只一眼,桑坦就认出了他,但是那个男人对着他沉默了很久很久,终究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再后来,黑塔进行了一次大清洗,桑坦也死了。除了明诚,这世间再没有人知道那半块玉珏原该属于谁。

明诚不是不想说,但对着欧佟,他始终说不出口,他做不到残忍地去摧毁一个慈祥老者心底最后的希冀。连带着,他对明楼也未曾提及,起初是没有机会说,后来则是觉得,说不说也没所谓了。

这一生他永远只会是明诚,明家的明,明楼的明。

明诚把那半块玉珏埋进了欧家的坟茔。黄土之下,欧佟、欧杭父子并同他们的妻子,终于等来了真正血脉相连的亲人。

答应你的,我做到了。明诚想。他日黄泉有幸相见,再与故人共话短长。

他起身离去,从此再没有回头。

 

潜入黑塔意外的顺利。

原有的密道经历过改动,还加了不少杀伤力不小的机关。但这些对于明楼来说构不成威胁,他庆幸的是此行最重要的那一条密道仍然畅通,目的地没有变化,内部结构也没有太大的调整。

他在密道的尽头站定,闭着眼回想了一会,隔空催动内力,用劲风将墙上的一方兽首烛台击歪了少许,狰狞的兽口转向东北方向。

明楼走过去,向兽口里面看——这个烛台背后的墙体竟是中通的,密道里的人可以毫不费力地窥见室内的景象。

里侧是一个已显老态的男子,额前悬着一枚银制的月亮,身上穿着纹路繁复的祭司服,玄袍过分宽大,垂下的衣角在风中摆荡。

男子正半闭了眼睛靠在主座上,身边跪着几个侍女替他捏肩锤足,几步之外还站着一个黑塔精英弟子,正意态恭敬地禀报着什么。

无论是从男子所处的居室、身着的服饰还是旁人对他的态度上判断,明楼都可以很轻松的确定,眼前这个,就是江湖上久闻其名却难见其人、从上一代师门倾轧中活下来并取得最后胜利的,现任黑塔长老。

明楼稍微退后了半步,目光一错也不错地钉在黑塔长老身上,屏息等待。

黑塔长老终于动了,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太顺心的消息,皱着眉头坐了起来,右侧的袖管滑落,一路直垂到地面。

衣袖底下空空荡荡。

明楼的心跳悄无声息慢了半拍,紧接着,他的眼底掠过颇为复杂的情绪。

原来是他。

竟会是他。

果然……是他。

 

“闫熹出事了。”

明诚没有想到陆从云会带来这样一个消息:“出什么事了?”

“被人当胸刺了一刀,差点就没命了。”陆从云没好气,“明明不懂武功还总爱逞英雄,以前在武林盟里有人护着,这下算是尝到苦头了。”

明诚皱一皱眉:“他不是和明台一道吗?山庄的护卫一个都不在身边?”

“袭击者是南疆蛊师,目的是抢夺那个叫天南的孩子。”陆从云道,“那天恰好只有闫熹待在客栈里照看天南。事发突然,护卫们没抵挡住,闫熹为了保护那个孩子,身上就挨了一刀。好在后来明台和于曼丽及时赶回,袭击者才没能得手。”

陆从云顿了一会,又道:“伤得挺重,但我来的时候情况已经稳定不少,起码命是保住了。”

明诚这才放下一半的心,思索起蛊师抢人的缘由:“他们怎么忽然想起来抓天南了?”

“因为秦素最近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好。”陆从云淡淡道,“我听说,南疆那边歪门邪道不少,用至亲的骨血来恢复自身元气的法子……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

二公子吸了一口凉气。

陆从云转过脸看他,忽然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她这么多年谋事布局,几乎要瞒过天底下所有人的眼睛,劫人一事她在暗我们在明,即便是这样也没能成功——为什么?”

“你想说什么?”

陆从云怆然一笑:“因为她心急了。她的身体恶化得太快,快到几乎没有时间容她仔细筹谋。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快——七姐最近服用了大量剧毒之物,她先前给我的理由是,用这种毒性来抑制功法造成的经脉衰竭。”

明诚心念电转,极度惊异之下脱口道:“母蛊在萧盟主身上?”

“看来欧前辈都告诉你了。”陆从云从骨子里都透出疲惫与无力,“但是严格说来,七姐身上,只有一半的母蛊——别问我为什么母蛊能分成两只,我没学过蛊术。”

明诚道:“然后呢?”

“要杀秦素,先杀母蛊,但是只杀一半肯定不够。”陆从云说话时侧脸安静而冷漠,“所以七姐用剧毒压制体内的蛊虫,这才导致秦素的身体状况也走了下坡路。”

明诚注视他:“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我?”漂亮的桃花眼挑起了尾端,风流蕴质中自有掩不住的嘲讽,“我说有用吗?如今我无话可说。”

满满的心灰意冷。

明诚无声叹息,接着问:“那么,另外半只母蛊在哪里?”

“在南疆,在白塔。”陆从云道,“我只得到这个答案,余下的,七姐没有说。”

二公子一扬眉:“萧盟主让老师停止对秦素的监视,我还以为她是从千里镜中看出了什么。原来竟还是在白塔么?”

“秦素最常待的地方有三处,田庄被千里镜监视着,履霜谷七姐也查探过好几回,当初更是借着帮霍如疗伤的名头待了好长一段时间。这两地皆无所得,子母蛊又不能隔开太久,是以只剩下白塔最有可能藏着另半只母蛊。”

“只是可能?”

“七姐的消息渠道……”陆从云眉心微凝,他抬头,看了明诚一眼。

明诚不明所以:“怎么?”

“七姐授意欧前辈封存千里镜,你记不记得,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陆从云想了想,又换了一种表达方式,“或者说,是发生在什么事件之后?”

明诚在心中简单推算了一下:“履霜谷封谷之后……不,加上传递消息所耗费的时间,或者更早——在大哥与我入谷之前吧。”

二公子忽然一惊。

陆从云轻声说:“看来我们想到一处去了——不论七姐有过多少猜测,但最终她能这么肯定母蛊不会在田庄之内,一定是有人给了她更为可靠的消息。”

“那个时候,她会遇到谁呢?”

明诚缓缓道:“穆长风。”

 

空掉的酒盏滚落在地。

随着酒盏一起滚落的还有叶老家主骤然僵硬的身体。

李摇光微微睁大了眼睛,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点茫然与无措。

她的手里还端着刚刚向叶老家主贺过寿、尚未来得及喝下的一杯酒。

满堂宾客俱寂。

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到此处。

叶商之的怒喝打破了这一刻的凝滞:“混账!你对我父亲做了什么!”

现任叶家家主大踏步走过来,先试了试父亲的鼻息,骤然红了眼眶,而后咬着牙对李摇光恨声道:“贵教若是对叶家、对我有任何不满,大可以冲着我来,为何要累及我可怜的老父亲?竟然在寿酒中下毒,骗我父亲喝下!卑鄙!无耻!”

随即招呼叶家的子弟:“将她拿下!我要用她的血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李摇光皱眉:“你……”她想说这是一场误会,奈何叶家人根本不给她辩解的机会,各自拿了兵刃就攻了上来。

修罗枪还未入手,身边先响起铮铮琴音。

金色的袍角掠过来,琴声化为利刃,毫不留情地击打在每一个人身前,阻拦了所有人的靠近。一向飞扬跳脱的年轻公子收敛了所有表情,显出难得的严肃:“且慢!”

他扭头对叶商之道:“二哥,这件事情疑点很多,朔月教若当真有心要害父亲,何必选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机?不如……”

还没说完,叶商之就打断了他的话:“穆怀就是想当面给叶家好看,借着这件事来向整个江湖示威。父亲是怎么死的你没看见吗?你先前不顾我的阻拦要把这个人带进寿宴,眼下又想要包庇她,我倒是想问你,我的好弟弟,父亲到底如何亏待你了,你要这样来害他!”

叶景之蹙眉:“我并无此意。”

“那就让开!”

李摇光与他较量过一段时间,心底总归有些惺惺相惜之意,也不愿他因此事和兄长翻脸。她抬手取了修罗枪在手,低声道:“你让开罢,我无妨的。”

叶景之没动。

“你是我领进来的,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谁也别想当着我的面动你。”金衣公子目光一转,最后落向面前的叶家家主,“二哥,若是最后查明了真凶确实出自落霞山,我自会手刃此人为父亲报仇——但眼下,不行。”

叶商之目光沉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金衣公子一笑,眼底风华清傲。

“请!”

 

“差点忘了,我此来受人之托,要交给你一件东西。”

“恩?”明诚扬眉,“是谁?是什么?”

“从南疆一路送到武林盟,走的是秋雨楼的渠道。”陆从云取出一个盒子,交到他手上,语调终于轻松了一点:“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盒子四四方方的,掀开盒盖,里边压了半枚扳指,切口平整,是被人用内劲斩断——控制得如此精准,江湖里也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明诚了然,把扳指握进手里。陆从云玩味地提醒他:“上边还刻了字。”

指腹轻轻摩挲过道道刻痕,明诚沉下心思,仔细辨识。

——事直皇天在。

诗句在这里截住,后半段大抵是刻在了另外半枚扳指上。

二公子慢慢笑起来。

笑容底处,无限温柔。

 

【卷六·千里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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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直皇天在,归迟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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